人生的幸福酒杯
●吳萬哲
一個人一生喝了多少杯酒?可一生能喝幾次這樣的酒呢?

說不上是那年那月的事了。我和同事老史,去一縣城辦事,正在巴掌大的小窗口登記住宿。忽,有人拍了老史一把,他一轉身,遂大喜,立時看見了一張熟識的面孔,兩只手馬上像蛇一樣伸過去,纏綿地膠著在了一起,久久不散。完了,相互通報了房號,說先住下,呆會兒好好諞諞。
我問同事:誰呀,這么熱激的?他笑說:戰(zhàn)友,20多年不見了……說完,就飛快出去,買了煙,買了酒,還提溜了幾包黑麻紙包裹的食品。剛回屋,欲出門,門卻推開,戰(zhàn)友搶先邁進來。手里也提溜著煙酒,麻紙包包。說著客套話,兩只手就又長時膠在一起。那時的旅館房子窄小,兩只木頭扶手的簡易沙發(fā),兩張小床,我忙讓出沙發(fā),讓他們對坐了好好諞。
那時我還沒養(yǎng)成嗜煙好酒的瞎瞎毛病,老史也不頂讓我,戰(zhàn)友卻很客氣,用酒瓶蓋蓋倒了一杯,非讓我喝不可,老史發(fā)話,他才饒過我,二人說著話,喝將起來。
戰(zhàn)友笑著說:老規(guī)矩?老史也說:老規(guī)矩!二人拿過旅館喝水用的玻璃杯,咕嘟嘟倒了兩半杯,“咣”一碰,兩人同時仰脖,咕嘟嘟,杯子就見了底。如此三下,戰(zhàn)友這才對老史說:現(xiàn)在,行上下級禮吧?老史笑笑,不語。原來,老史在部隊是個班長。戰(zhàn)友就又倒了半杯,說:多年沒見了,敬老班長一杯!自己就“嗞”干了。老史也不客氣,端起杯,也“嗞”地下了肚。二人會心地笑了笑,就吸煙,就把那麻紙包包打開。
我一看,笑了:二人提來的都是當時流行的光屁股、長脖的西鳳酒,抽的也是那時比較高檔、流行的“大雁塔”香煙;麻紙包包打開來,也都是“老三樣”——花生米、鍋巴、點心托兒。開始,他們還不停呵呵道:抽這個,喝這個,吃這個……不停“這個這個”,慢慢,也不相讓了,說著“這個”“這個”,手卻伸向“那個”“那個”。于是,煙,一根接著一根抽;酒,一杯接著一杯飲。往往這根煙還沒燒到屁股,那只已伸過來,火機已冒著長焰等著。酒也如此,這杯未完,一只大手早已抓了瓶兒“咕嘟嘟”在倒。到了最后,屋子只有“嗞兒——”“嗞兒——”二人的喝酒聲。
酒到深處,話就多起來。先各自通報家庭,接著從退伍離別那天說起,坐的什么車,走的那條道,回到家鄉(xiāng)怎樣,安排了啥單位,然后是工作,家庭,娶的啥職業(yè)老婆,漂亮不漂亮?幾個孩子,多大啦?學上得怎么樣?住房緊不緊張?父母身體好不好……
20多年胸中所藏,20多年分別相思,恨不能一嘴挖出來。問完了對方家庭,又問家鄉(xiāng)風土,問完了風土,問人情,風土、人情都問完了,又問其他戰(zhàn)友,同班同排同連同營團的,隔班隔排隔連隔營團的,還有前三年的,后二年的,同村組的,同鄉(xiāng)縣的……激動處,呵呵朗笑,憂愁處,唉嘆不止,悲痛處,眼淚也巴達巴達,砸得人心直顫動……
我坐在床沿上看電視。正上演一部當時很走紅的電影,卻怎么也進入不了劇情,倒是被他們的諞閑所左右。屋子,早“烏煙瘴氣”起來,濃烈的酒精味,刺鼻的煙味,熏得我有點受不了,就借故出來,到街上轉悠。
城不大,夜已深,那時的街道也沒多少路燈,小縣城也沒多少人,天氣又冷,看看已十一點半,我想他們早該散了吧,便回到旅店。誰料,天神爺,他們還在又喝又諞,而且各自又開了一瓶酒,煙也又開拆了新的,花生米什么的“老三樣”也早完了,不知從什么地方又弄來一只很大的綠頭蘿卜,你咬一口,放在茶幾上,等會,他又咬一口……
我打聲招呼,便上床睡覺,還裝出很瞌睡的樣子,打起了鼾聲。
他們什么時候散的,我不得而知,第二天早晨起來,只看見小茶幾上放著酒瓶6個、煙盒8個、麻紙片片10數(shù)個……我問老史:你們昨晚喝到幾點?他說:大概凌晨5點吧。我說:你平時不大喝酒,哪來這么大的酒量?他笑笑,說:我也不知道,反正,諞著喝著,喝著諞著,一會會一瓶就沒了,一會會一瓶就沒了。我又問:你不怕醉么?他說:怎么能呢,喝酒喝的心情,心情好了,一老甕也醉不了……
原以為“酒逢知已千杯少”是個夸張,這以后我才知道并非如此,是沒那境界。
酒,喝到這種份上也是人生的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