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經(jīng)的草原》
作者/徐振澤
二十多年前,我因工作多次去過吉林省與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交界的盟市旗縣。這里是科爾沁草原的一部分,是世界三大草場之一,是蒙語“射雕英雄的故鄉(xiāng)”,是我國多種文化的發(fā)祥地,曾經(jīng)為中華民族的發(fā)展涂抹過濃墨重彩,孕育過古老卻又敢于弄潮的人類文明。
我的這段經(jīng)歷雖然已過去好多年,但同所有到過草原的人一樣,不管離開她多久、多遠,都沒有走出科爾沁那豁達的胸懷,都一直迷戀著這片草地,一直能感受到草原的氣息。每當提及“草原”這兩個字,我都覺得這是涌自心底的一股甘泉,是一個讓心胸頓時就會舒敞的稱謂。

但是,近年從科爾沁經(jīng)常傳來這片草原逐漸被沙化的消息,據(jù)說我曾經(jīng)投宿的土屋都已經(jīng)被黃沙掩埋。這個變化無情地撞擊我已被草原攝去的心,同時也讓我心靈深處的草原更加清晰,可愛。
其實在我初次走進科爾沁的時候,這里的生態(tài)已開始被破壞,但草原依舊像一位慈母,以其對子女那種感情傾注看待人類對她的過度開發(fā),從不抱怨,從不哀嘆,疲憊而又傾其所有地展現(xiàn)著“天堂”的美麗和富饒。
我有幸在早春到過草原,遙望過從綿延幾十公里的杏林中蒸騰而起的緋紅色煙霞,體味過“草色遙看近卻無”那悄然而至的春意,觸摸過草原鮮潤的肌膚,看到過藍天上一隊隊排成“人”字或“一”字北歸的大雁,吸吮過萬朵梨花含羞帶怯開放時吐出的芬芳,聽到過牧羊姑娘擊碎薄霧時那帶著柔情的鞭響。在這里,我曾經(jīng)被科爾沁紅牛和興安細毛羊的牛哞羊咩所陶醉,而草原百靈聲聲都是“I love you”的美妙吟唱更是令人心蕩神搖。

通過這些或動或靜的景物,我得知春天是草原生物靈性與自然環(huán)境最能相互浸潤的季節(jié),而這種浸潤又讓草原隨著一種巨大能量的釋放以浩蕩的氣勢在涌動。此刻,草原上所有植物都通過一種人類只能感知的微語爭相吐綠;北歸的候鳥幾乎同時開始筑巢壘房,準備娶妻生子;牛兒,羊兒,馬兒的放縱讓牧民企盼著秋天有一個更大的牛群、羊群、馬群,就連空中云朵也仿佛在隨著這種涌動而顫栗。
我有幸在盛夏進入過草原,這時,我方知只有夏季來到科爾沁,才能看到這幅水清草美的風景畫。每到夏季,比我國臺灣省陸地面積還大的科爾沁都會變成綠色的海洋,而且也像海一樣翻滾著波濤。其中草深的地方,看上去波濤洶涌,而草淺的地方就細滑平緩。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海洋中,大大小小的城鎮(zhèn)就像散落在海上的小島,火車、汽車等一切陸地上的交通工具,都像航行在海上的風帆或小舟。而我們?nèi)祟惥拖窈Q笾械纳?,像水中的魚,洞中的蟹,顯得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在將草原看作大海時,我想到海洋雖然遼闊,但它對其中的生命卻永遠維系著一種限制和擠壓,而且只有通過這種擠壓,才能使船兒漂浮在水上,魚兒生活在水中。與之相比,草原卻是豁達的。不管是誰,只要進入草原,馬上就會被這里“野花向客開如笑,芳草留人意自閑”的恬淡所感染,并與之形成共鳴,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舒展。

我有幸到過草原深處,在這里,我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聽著曾經(jīng)承載一個民族歷史的勒勒車,帶著吱吱呀呀地呻吟從身旁走過??吹奖凰こ龅哪菞l曲曲彎彎的車轍,我長期被禁錮的思緒突然活躍起來,我發(fā)現(xiàn)天的穹頂在這里不是靠“擎天柱”支撐,而是被草原托起,它讓我覺得天地間的距離竟然這么近。但當我看到空中又掛著那么大片的云朵,想到它可以包容那么多人群、馬群和羊群,又感到天依舊那么高遠。這種張弛無度,舒卷飄忽的遐想,使我最終感悟到:草原其實蘊藏著非海似海的壯闊蒼茫,非濤似濤的磅礴大氣,此外還有一種樸實無華的純真和寧靜致遠的深沉。
在科爾沁腹地,我看到平展的草原也有微微隆起的地方,這是整體遼闊中的綿延起伏,是舒緩、陰柔韻致的大美,就像側(cè)臥的女體讓人充滿想象和親近,仿佛這就是母親,這就是生養(yǎng)和哺育這個民族的地方。
夏季草原風景畫的點睛之筆是其中的江河湖泊,而且正是它們給草原帶來了靈性。在我經(jīng)常去科爾沁的時候,草原上還有霍林河、綽爾河、歸流河等200多條大小不等的河流,它們像一條條青絲羅帶,曲曲彎彎,疏密不一地分布在草原上,有的北去歸海,有的串起一洼洼湖泊,有的進入一片片濕地沼澤,換來科爾沁千萬年的郁郁蔥蔥。
草原是平坦的,所以它的河流總顯得溫柔而寧靜,每一條河的河水都流得很慢,有時甚至看不出它們在流淌,沒有一絲躁動,只覺得淙淙悅耳。就像羊群在走,像白云在飄,更像蒙古人的長調(diào)在草原上縈繞回蕩。

科爾沁的河流與草原有著綠因水成,水因綠美,相為表里的關(guān)系。在廣闊的草原上,河水不單波光瀲滟,不單閃著亮白的銀光,而且還反射著白云和野花的倒影,映照著草原的翡翠綠,使水中五彩繽紛,給人一種人間天上,天上人間的浮想,讓人渴望在藍天和綠海間飛翔,即使身體不能如愿,也要讓思想或歌聲實現(xiàn)這個愿望。
當年,我還有幸作為牧民的客人,被請到只能用手勢與之交流的蒙古包里做客。那是一個美麗的黃昏,血色的殘陽正在向草原投下它最后一抹光輝,遠處的蒙古包變成了一張張金傘,低撐在草間??|縷炊煙在傘旁裊裊升起,讓我仿佛聞到了飄滿草原的茶香。
牧人的豪爽與草原的廣闊相仿。席間,人們坐在火爐旁,熟練或笨拙地用刀削著羊骨頭,喝著自己釀造的酒。在這里,沒有人說自己不會喝酒,也沒有人不敢喝酒,因為有種無法控制的沖動和真誠,一直飄蕩在蒙古包內(nèi)外。一會兒,烈酒就染紅了臉,燙熱了心。于是,拿慣了套馬桿的手熟練地拉起了馬頭琴,旋律雖不緊不慢,但卻有一種震撼,讓人產(chǎn)生與琴弦共鳴的心悸。接著,人們開始用歌聲敬酒,用長調(diào)詠唱歡迎朋友的頌歌,用歌聲贊美生活和愛情,讓即使第一次到草原的人都會有一種如歸的感覺。

草原的歌既是唱給朋友,也是唱給自己,唱給蒼天和大地,唱給那遠處若有若無的燈火,唱給空中的大雁,唱給身旁的紅百合和黃野菊的。所以可以無限放聲,無限修飾,無限感慨,可以隨意向歌中注入你無限的情思。沒有人不被這歌聲所征服,于是,人們很快就進入“酒喝干,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的境界。然而這種境界既不同于醉漢的歇斯底里,也不同于孔乙己家鄉(xiāng)的低斟淺酌,而是一種陶醉于幸福中的友情和真誠,是“金樽未舉人已醉”的神交和神游。
走出蒙古包,看著在酒碗里搖晃的星星和月亮,借著微微的醉意,我終于為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找到了答案。就是為什么草原的子孫都那么身高體健,而江南水鄉(xiāng)的同胞卻玲瓏秀婉?為什么草原人吟唱的總是長調(diào),而越劇的演唱者總是難以啟齒?原來草原可以改變性格,改變?nèi)松???梢宰屗械竭^草原的人從此胸無宿物,平靜如水;當然也能讓草原人像雪崩發(fā)生時那樣傾注感情。
我不知道據(jù)說已經(jīng)沙化的草原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但我知道它還會綠起來,因為那里有一條能讓你身披朝霞,抖開絲韁,直接去擁抱旭日的路;有牧人縱馬揚鞭時飄起的紅腰帶;有在天上悠閑流走的白云;有科爾沁那袒露的真誠;有奶茶和青草沁人心脾的馨香;有悠揚的馬頭琴和《陪你一起看草原》的旋律,還能聽到德德瑪老師在大病初愈后演唱《從頭再來》的歌聲。這就是曾經(jīng)的草原,也是必定會重新變成綠海的草原。
在這里,人們將永不言敗,放馬馳騁。
責任編輯: 蝶鳶 主編: 華玉 水之眉

【作者簡介】徐振澤,忝列于吉林省、長春市作協(xié)隊伍之間,實乃一文學票友。在七十多年的斜杠人生中,曾加入中國化工學會;擔任吉林省俄羅斯東歐中亞學會理事;國企,民企,主要負責人。發(fā)表文史專著與文學作品約150萬字。

【主播簡介】三工 部隊轉(zhuǎn)業(yè)干部,喜愛唱歌,朗誦,喜歡暢漾在詩歌文學的海洋里,感悟生活,傳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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