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 語
作者:洪暄苑
溫泉銀桂路的馨園小區(qū),讓人且愁且喜。愁是愁菜。附近沒有菜場,連路邊攤也沒有。要么搭九路車,坐上24站,遙奔溫泉菜場。這一去一回,加上買菜,加上等車,大概得三個鐘頭,等于大半個上晝過去了。要么搭三站路的車,去市中心醫(yī)院那里的一家小菜店。近則近矣,但品種少,選擇性差,價格也偏貴。比如莧菜,溫泉三塊一把,這里四塊。豬前夾,溫泉10塊一斤,這里12塊。遷來馨園的前些日子,為吃菜,我與老伴常常四目相向。
馨園讓我們高興的,首先是離市老年大學近。老伴是書法班的十年老旦,我是詩詞班的三年新角。從家里去老年大學,大路10分鐘,小路一根煙。比起原來從桂花西路到老年大學,單邊半個多鐘頭的公交車程,我們從糠籮跳進米籮了。
最讓人享受的,是日復一日,全天候的各種鳥叫。
我家在馨園二期。二期共三棟各17層的樓。每層四個單元。一、四單元北邊兩丈開外,是連綿起伏的橫向崇山。憑窗望去,松樹勁拔,杉樹亭立,櫧樹憨實,泡桐招搖,檀樹硬朗,楓樹泰然,柏樹沉肅;各色灌木與叢叢芭茅,穿插其間,共生共榮。如此原生態(tài)的莽莽青山,自然成為鳥們的天堂。
大約清晨四點半左右吧,必有一聲鳥叫,點破園區(qū)寧靜。最初,是某種鳥中的某只鳥,純凈脆亮的童聲領(lǐng)唱,在空中悠悠滑過。立即,馬上,新的鳥音錯雜參入。單音節(jié)的,雙音節(jié)的,三到六個音節(jié)的,遍山冒出,高唱低呤,此伏彼起。一天的百鳥和鳴,便由此開場。
我出身農(nóng)村。老家屋場四面環(huán)山,樹多鳥眾。雖說近山識鳥音,但我能見其形聽其音而知其名的,只有麻雀、烏鴉、貓頭鷹、麻鷂、野雞、水雞、喜鵲、翠鳥(打水吊)、八哥這幾種??梢阅贸鰜盹@擺一下的,大概只有從上人那里聽來的,一些鳥音鳥語的解讀了。
在馨園住得一久,我們終于在無意間,先后聽到了幾種特別熟悉特別親切的鳥叫。每當這時,我們恍惚回到了六十年前的兒時。我和老伴,會放下手中的或筆或書或杯或筷,相視會心一笑,屏氣側(cè)耳,靜靜聆聽。然后是爭著搶著,比賽誰能先說出先人們對這些鳥叫聲的趣解。如果是做有聲讀物,我保證用語音維妙維肖模叫一番;這里只能用文字,勉為其難做些描述了。
“讀書……必有貴!”叫得有板有眼。讀書兩字,中音起,書字拖一秒多鐘,貴字是一個漂亮的上滑音,頓收。我爹說,雀鳥都曉得讀書有用,你可要好生認字讀書啊。幾十年過去了。書,倒是讀了不少,還出過幾本書,日子苦辣酸甜也還過得去,但富呀貴的,此生總算無緣無求了。唯愿活一天能讀一天書寫一天字,怡情養(yǎng)心,足矣。
“割麥插禾!”此鳥名布谷,又叫陽雀?這些時叫得比較勤密,有時晚上也來幾聲。顧名思義,是提醒人們該割麥該插秧了,莫誤農(nóng)時。小時候,還聽到我爹的另一種說法:“兒耶,聽見了吧,'齷齪哥哥'!你不好生洗面洗腳,陽雀兒都在笑你!”
“接女兒過端午!”斬釘截鐵的命令式語氣。這是端午節(jié)之前的一段日子,某種鳥的叫聲解讀。一聽,就曉得是叫給有出嫁女兒的人家聽的。當然也是對端陽的預告,該置備這個節(jié)日的特色美食了。
“婊子婆!婊子婆!”這鳥的叫聲,很有點不文明,很有點兇悍的勁頭,連續(xù)叫罵,短促有力,穿透力強,隔老遠都聽得到。我爹說,這是因為自己辛辛苦苦壘成的窩,被別的動物,或是砍柴人,給破壞了——弄散了,或搞到地下了——鳥窩主“人”在憤怒抗議。我曾偶遇過這個場景:一個鳥窩,散落在林下,一只不大的鳥兒,在樹叢間上竄下跳,“罵”個不休!我趕緊悄然離開,免得被它扣上“婊子婆”的芳名。
“躲哦!躲哦!”前些時偶然聽到過一回,聲音令人悚然。這種鳥叫好像越來越稀少了。我爹告訴我,這是叫人們趕緊躲避“老東”,也就是日本鬼子。爹說,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某天,這鳥突然從屋場上空劃過,“躲哦!躲哦!”的尖利喊叫,讓村人心驚膽顫。男女老少立馬鉆進密林,往王家山黑山方向躲去。堂姐佑珍,出世才幾個月,大人用搖窩抬著她跑。她突然哭起來——才出聲,立刻就被上人用小被窩死死蒙住,小臉都烏了。怕引來日本兵啊。對這種從未謀面,不知名不知形的鳥兒,我除了敬意,還有愛意,很想能有機會一睹芳容,再輕輕親吻它一下。
鳥音鳥語,種種色色,哪能盡知盡解盡享。我所知道的,還有貓頭鷹“挖坑!挖坑”的夜咒,喜鵲“哈哈哈”的樂天,麻雀“急急急”的忙碌。行文至此,詩興大發(fā)曰:
綠水青山美景多,花香鳥語樂如何。
春風撫面舞新柳,好雨潤心唱大歌。
人世新陳喜代謝,自然進化賞婆娑。
雀兒亦解老夫意, 飛吻梅枝送愛波。

作者簡介:
洪暄苑,男,湖北赤壁人。1948年生。1967年參加工作。1974年加入中共。1985年任副縣職。高級講師。好讀書,不求甚解。好思考,不求答案。好舞文,自得其樂。實話實說,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