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味道
曹玉蘭
我發(fā)信息給大姐:你過來了吧,我去拿碗?
“你別過來了,今天很冷,我沒帶!”
我不死心,拍了一張照片發(fā)過去,“想吃吧,昨天沒做好,今天的可好吃了!”
“你天天做嘛,昨天的還有一個!”
過了一會,大姐改變了注意,“你過來吧,帶兩個,昨天的忘記拿了!”
饅頭推銷出去了,我立馬收拾一下,準備下樓。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我提著保溫袋,穿過夜色,又經(jīng)過小區(qū)亮堂的大門口。一路小跑,向著黑暗處的燈光過去。
昨天的溫度很低,主要是風,隔著窗戶也能聽到呼呼的聲音,有點西伯利亞寒流的味道。這么冷的天,大姐會不會出來?我試探地問了一下,才知道她在我們小區(qū)對面的十字路口。我?guī)Я藘蓚€饅頭,盛了一碗湯,匆匆忙忙地趕過去。
大姐說,“你不會就是來送饅頭的吧,我已經(jīng)吃過了!”
我慢慢的從袋子里拿出飯盒,大姐捧在手上??此哪敲磭缹?,帽子緊貼在臉頰,配上這碗湯,讓我有種熱乎乎的感覺!
比起昨天的饅頭,今天的饅頭優(yōu)秀了很多,白白胖胖的。昨天的饅頭,似乎沒有發(fā)酵,干癟癟的,只有骨頭沒有肉。
烤串、老鵝、雞蛋餅還是一樣的地理位置。我走到大姐的小攤前,將饅頭遞給她。她打開袋子吃了起來,看如此情形,我的猜測沒有錯,今天的晚飯又沒著落。她一邊吃,一邊說,“你就放了發(fā)酵粉?”
“嗯,除了發(fā)酵粉,還有三克白糖,其他的沒有!”
“有種老家的味道!”
我很疑惑,老家的味道?
我們老家是冬小麥,麥子成熟了,打下來的糧食基本不換錢,儲存在糧囤里,一家人一年的口糧。來年打了新糧食,才會清清囤低,賣掉陳糧,那也換不來幾個錢,最貴的時候,也不過幾毛錢一斤。
小麥變成粉,雖然推磨的時代過去了,打面機十幾個村子才有一個,十里八村的人都趕過去打面粉。馬路邊上開了一家,打我記事起就有,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男的大高個,瘦瘦壯壯的。女的很矮,一副瓜子臉,耐看又靈巧。夫妻倆待人和和氣氣,每次去都是笑容滿面。
打面粉第一步是脫皮,脫皮之前要先加水拌勻,水不能太多,剛剛濕潤的感覺。脫了皮的小麥也能吃,煮稀飯,十分有嚼勁。一般老年人不愛吃,太費牙。每次打面,老太太特意留出一部分,偶爾改善一下伙食,我特別愛吃,越嚼越香。
頭遍出來的面粉最好,蒸出來的饅頭也白。這種白趕不上賣的,帶有一種黃土地的自然黑。
第二遍的面粉一般要另外裝起來,不多,有時候小半袋,有時候大半袋。老太太一般不用這種面粉蒸饅頭,蒸出來的饅頭又黑又硬,按老家人的話說,像琉璃彈,沒法吃也沒法看,大家都稱作黑面。
余下的飼料打包打包,大多數(shù)人家喂了牲畜,豬呀,牛呀,羊呀,雞呀,這些家禽通常不挑食。
黑面拿回家,老太太做成了面條。面條是手搟面,面粉里加上冷水,活成面團,放在面板上,搟成一張很大的面餅,越薄越好。面餅好了,折疊起來,切成細細的條狀。撒上干面粉,抖落在面板上。那時候家家戶戶幾乎都有一根很長的搟面杖,和一張很大的面板桌。
我們家的面板桌,年代比較久遠,聽老太太說是他們剛結(jié)婚的時候,分家分到的家產(chǎn)。它看起來更像我的小床,是老頭七拼八湊而來的,凹凸不平,中間還有一個大洞,遠遠看去像地圖上的湖泊形狀,總讓我懷疑是老鼠的杰作。家里的老鼠橫行霸道,也不是沒有可能,凡是能吃的東西都啃,養(yǎng)的肥頭大耳,身上的毛油亮油亮。膽子也大,每次看到我,小眼睛賊溜溜的忘一眼,在轉(zhuǎn)身走開。
這樣的面板絲毫不影響老太太制作面條的心情,她總能挑揀到邊緣最光滑最平整的一塊地方,啪嗒,啪嗒,用盡全力的搟面片。面片在她手里如同玩物,很有節(jié)奏的配合著。
面條好了,老太太燒開一鍋水,水開了下進去。老家的灶臺上架的是燒柴火的大鍋。這口鍋有多大呢,我曾看到村里有一戶人家,過年殺豬用的也是同樣的鍋。
面條下好了,老太太又做了一碗蔥花,除了鹽巴、油還有飄散的蔥花,它完全由熱水沖制而成,澆在面條上面,攪拌均勻,一碗面就算做好了。這樣的面條對老太太來說是人間美味,可以吃上滿滿的兩大碗,對我來說只是淡而無味,無法下咽,從小養(yǎng)成了不吃面條的習慣。
進了城,我才知道,還有這么小的菜板,剛開始總覺地不夠用。后來我才明白,城里不像我們農(nóng)村,需要一筐、一盆的蔬菜。僅僅是一小碟足以,這就是為什么,他們用的是盤子,我們用的是盆子。一家人圍著一個大盆,也俗稱大鍋菜。
那年我開始吃面條,因為只有一只煮飯的電鍋,最快捷的方法煮面條。一把干面條,幾片洗凈的白菜葉,鹽巴,油,三五分鐘的時間。與老太太的手搟面也沒啥區(qū)別,只是相隔了十幾年,才被我吃出人間美味的感覺。
老太太蒸的饅頭一般不用發(fā)酵粉,用的是一種餅兒。這種餅兒是玉米面制作的,曬干,存起來。老家里基本都是土狗,看家護院,也好養(yǎng)活,扔個饅頭,到碗稀飯,它都不嫌棄。曬干的餅兒很硬,硬到什么程度呢,扔給狗,它都未必認得出這是好的。
家里有一個大黑瓦盆,又重又笨,是老太太專門趕集買來和面的。餅兒搟碎,和在面里,和好面老太太通常在盆上面蓋一塊抹布,放置一上午。中午老太太從農(nóng)田里回來,掀開抹布,滿盆的面團,用手輕輕的扒拉一下,里面都是蜂窩的氣孔,驚喜地說了一句,“咦,今天可發(fā)好了”。
老太太將發(fā)面扒在面板上,使勁的揉搓,直到面團又回到原來結(jié)實的樣子,才揉成一個個饅頭的形狀。每次揉饅頭,老太太都會嘟囔一句,“揉的時間越長,饅頭越好吃。”干了上午的農(nóng)活,她的力氣在揉完最后一個饅頭也用完了。
饅頭蒸好了,又大又軟,帶有一種麥芽糖的甜味。這種好吃的饅頭,我們卻很少能吃到,每次蒸饅頭,老太太做的面團經(jīng)常不發(fā),實實在在的一個小琉璃彈,扔給我家的大花狗,它多多少少都有點嫌棄。有的時候做的面團發(fā)過頭了,蒸出來的饅頭帶有一點酸酸的味道,也無法下咽。有的時候老太太急于下田,饅頭沒蒸熟就出了鍋,有點粘手,又有點黏糊糊的。
老家的饅頭在我的記憶中和麥芽糖幾乎沾不上邊,挑食的習慣也慢慢形成了。
真要說能讓人回憶的是過年的饅頭。頭天晚上,老太太和好面團,等待發(fā)酵。滿滿的兩大盆,凌晨兩三點起床揉面,揉好的面團在經(jīng)過二次發(fā)酵。
饅頭一般有兩種餡,山芋和蘿卜餡。山芋里面有大棗,蘿卜里面有肉塊,這種饅頭蒸出來的才是真正的香甜。
大姐說,“以前什么也不會,結(jié)了婚什么都會了!”
我反駁她,“不是不會,是沒時間做!”
長在農(nóng)村,從小耳濡目染,怎么不會呢,更何況它們已經(jīng)刻進了我的骨頭。大姐要說我不會做飯,我一點也不否認。每天燒的菜,球球(我老公)不是嫌棄沒有肉就是味道太淡,這種文化的差異,我無法辯解。
老家的味道,我不知道大姐說的是平時的饅頭還是過年的饅頭。
我不確定地詢問大姐,“好吃嗎?”
“好吃!”
作者簡介:
曹玉蘭,女,1990年9月出生,現(xiàn)居江蘇省揚州市邗江區(qū)。一個閱讀業(yè)余愛好者,平時新歡寫一點自己的小故事,希望所有的失敗都是今后人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