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十首
歐陽斌
武陵迎客松
與平地相比
迎客松更喜歡高山
與高山相比
迎客松更喜歡峽谷
與峽谷相比
迎客松更喜歡峽谷中
那拔地而起的一線孤峰
這樣的松
要迎的顯然不是俗客
古往今來
風(fēng)算一個，雨算一個
3.5億歲的大鯢算一個
云與霧各算半個
雪與梅各算半個
李白也只能算半個
功成拂衣去，歸入武陵源
他的詩早就到了
人，卻至今未到
我不知能否也算半個
人，早就到了
而寫給它的最好的詩歌
卻至今還在路上
給漢字拜年
天地拜過了，祖宗拜過了
父母、兄弟姐妹拜過了，好朋好友拜過了
該給漢字拜年了
這數(shù)千個點、豎、橫、撇、捺、彎、鉤組成的方塊
是堆砌一個民族精神的基石
是塑造一個民族形象的骨肉
是溶于我生命中的血液
是血液中的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
是與我的血液一同起伏的江、河、湖、海
該給漢字拜年了
該給漢字記載的每一份歷史
每一份辛酸苦辣拜年了
該給漢字傳遞的每一份情感
每一份喜怒哀樂拜年了
該給漢字塑造的每一份韻律
每一篇詩、詞、歌、賦拜年了
該給漢字拜年了
我以漢字向漢字抱拳，以漢字向漢字作揖
以漢字完成我虎年的第一首詩
以漢字向我所有以漢字為榮、為命的親友
再說一句新年賀詞——
新年大吉，虎虎生威
兩地書·看雪
去年我這邊有雪時，叫你來看
你恰好有事
我說：雪，你就等幾天吧
雪不聽話，沒等
今年你那邊有雪時
你叫我趕快回家去看
我這邊恰好有事
你說：雪，你就等幾天吧
雪同樣不聽話，沒等
你罵雪：又要下又不等人
明年，干脆到別的地方躲著去
免得我們生氣
我反過來安慰：別生氣
雪，又不是我們家的
雪落大庸
雪在落
一片、一片、又一片
漸成一樹的白、一屋的白、一城的白
我看見一群衣著鮮艷的孩子走進(jìn)雪中
我看見他們堆起了雪人
幾乎在同一時刻
我聽見了雪在輕輕地呼喚張家界的乳名——
大庸、大庸
我突然對這座城市心疼起來
我知道近兩年，這座城市遭遇過許多困苦
我知道雪是在以喚她乳名的方式
給她溫暖，給她回憶，給她力量
我知道雪想充當(dāng)一回這座城市的母親
擦去她心中的痛
童年憶·陀螺
玩這種玩具
小孩與大人的區(qū)別在于
小孩會狠狠地抽
抽了一鞭又來一鞭
有時，陀螺倒地了
還要抽，抽不動了
還要用腳踢
而許多大人，舉在手中的鞭
常常會不忍心抽下去
更害怕聽到那“啪、啪”的響聲
沒有幾個大人
沒有被生活的鞭抽過
童年憶·小火藥槍
我用自制的一把小火藥槍
真的打下過苦楝樹上的一只麻雀
為此，我在童年炫耀了好久
要是現(xiàn)在
即便還是那把槍握在我的手中
我可能還是會瞄準(zhǔn)
更大的可能是：我會在瞄準(zhǔn)之后
悄悄地將槍抬高一公分
童年憶·丟石頭
我們喜歡往池塘中丟石頭
我們喜歡給丟出去的石頭命名
張小三說：飛吧，蝴蝶
我就說：飛吧，麻雀
等張小三說“飛吧，麻雀”時
我又說“飛吧，大雁”
我的石頭總是比張小三的石頭飛得遠(yuǎn)
我不認(rèn)為是我的力氣比他大
總認(rèn)為是我命名的鳥兒比他的更會飛
地名張家界·仙人堤
人在這里容易成仙
薄霧依稀的清晨，如果你走在仙人堤
又恰好走進(jìn)了別人的鏡頭
你就是仙
月色朦朧的夜晚，如果別人走在仙人堤
又恰好走進(jìn)了你的鏡頭
別人就是仙
鶯飛草長的三月
如果你尋找仙境恰好尋到此處
將一座城市都納入了你的鏡頭
一座城市里的人就都成了仙
臘八粥
這一天
大米、小米、糯米、高粱、紫米、薏米是主角
為了一場團聚
它們愿意趕十萬八千里路
這一天
黃豆、紅豆、綠豆、蕓豆、豇豆是主角
為了一場團聚
它們也愿意趕十萬八千里路
這一天
在趕路的還有紅棗、花生、蓮子、枸杞子
栗子、核桃仁、杏仁、桂圓、葡萄干、白果等等、等等
這一天，我們在喝粥，它們
要么已經(jīng)變成了粥，要么在趕路
這一天，佛沒有藏在沙中
而是藏在米中、豆中、蓮中、杏中、葡萄干中
這一天，它們的團聚就是為了成就－碗粥
它們奔走就是為了奉獻(xiàn)一粒香
這些平時互不往來的堅硬與柔軟
苦澀與微甜、清脆與粘稠跨越千山萬水，
走進(jìn)同一只鍋中、碗中
就是為了以最卑微的善與最樸素的愛
成就冬天里的一次擁吻，一次奉獻(xiàn)
一次唇齒相依
這一天，大米、小米，紅豆、綠豆，蓮子、花生
這些小食品相互施舍，相互鼓勵，相互溫暖
自己在過年
雪中隨想
1
高處的雪，原本就是低處的水。
你看見雪瀟瀟灑灑往低處走，不是它在迷失、在跌落，
而是它在回歸、在擁抱。
贊嘆高處的雪，與敬重低處的水，具有同樣的意義。
2
雪很小，即便我們將它喻為鵝毛，鵝毛也很小。
但很小的雪片不斷地聚集、聚集，
再高的山，也可以覆蓋；
再大的河，也可以覆蓋；
再喧囂的人間，也可以覆蓋。
千萬莫輕視小、忽視小，
任何偉大的事物，起初都是以小的方式存在。
據(jù)說可以吞噬星系的黑洞其實就是一個小圓點；
古今中外那些叱咤風(fēng)云的角色，哪個當(dāng)初不是小屁孩？
3
雪的顏色是白。
我們贊嘆它的白、謳歌它的白，
其實它曾經(jīng)也是以五顏六色的方式在空中存在過的，
只是，它最終選擇了白、選擇了不染一塵的白。
雪想以自身的白證明天地是可以干干凈凈的，
人心是可以干干凈凈的。
雪，有點像修行者，修行者都喜歡雪。
4
雪的存在是一個過程。
雪落了，再往冷處走就成了冰，往熱處走又成了水。
不管成冰成水，雪都滿不在乎，
雪很享受自己作為雪的這個過程。
生命的精彩，在于過程。
5
雪的可塑性很強。
你讓它成龍，它就是龍；你讓它成蟲，它就是蟲。
你擠它、壓它，拋它、灑它，它始終不言不語。
千萬別以為雪可欺，
誰真正擁有過一片雪，誰又真正改變過一片雪？
那些堆雪人的孩子，轉(zhuǎn)眼，雪就爬上了他的雙鬢。
那些被人揉過、踩過的雪，
來年冬天，又會悄然從天而降。
6
雪的美，粗獷、豪邁。
它的大筆一揮，常常，青山一夜白了頭；
常常，萬里一日盡素妝。
雪的美，細(xì)致、晶瑩。
它打扮每一棵大樹，讓它們披上新裝；
它尋找每一株小草，與它們嬉戲打鬧。
甚至，它會爬上尋找者的眼睫，與人捉迷藏。
雪的美，又是短暫易逝的。
許多時候，它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有人說，雪是春的引路者，
它后面跟著春，春到了，它就走了。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
唉，許多美好都是短暫的。
7
千萬不要以為只有你愛雪，許多人都愛。
千萬不要以為只有你在等雪，許多人都在等。
豈只是人，天愈寒，雪的等待者愈多。
你看梅的腳跟踮得多高，盼得多急。
雪來，梅開，一樹紅艷。
雪走，花藏，再待來年。
作者簡介：歐陽斌，1965年7月出生，湖南衡陽人。曾在衡南縣茅市供銷社、中共衡陽市南岳區(qū)委、中共永州市雙牌縣委、湖南省旅游局、湖南省紀(jì)委、張家界市人民政府工作，現(xiàn)在張家界市政協(xié)工作。已出版詩集《陽光的手指》《最美湖南》，散文集《感悟名山》《叩問》等多部文學(xué)作品及《中國旅游策劃導(dǎo)論》《實劃實說》等旅游策劃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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