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鉤沉

(七)
說起毛板船,當年這種獨特的運輸工具在湘西南一帶的水域里特別是在資江河里隨處可見。
從清中葉的嘉慶年間一直綿延到解放后的1958年,由于邵陽沒有鐵路,公路運輸也是寥寥,所以大型運輸就基本靠這種船。
據上了年紀又熟知內情的人說,這玩意兒有好幾丈長,高出水面一丈多,能裝載100多噸貨物,行駛在并不算太寬闊的資江河面,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巨無霸的高樓。
邵陽的資江過去被叫做“山河”,下了安化益陽之后才稱“外河”。所以叫“山河”,因為邵陽這邊山高灘險。而過去的船只沒有動力,完全靠人力撐篙劃槳,頂多在順風的時候扯起蓬帆,借助一下大自然的力量。
這就使得這種大型船只順水而下可以,而逆水上行的時候費時費力,加之從安化以上的邵陽山河灘險水急,甚至完全不可能將空船駛回。

于是聰明的邵陽人就想了一個辦法,粗粗地用松木板構造一艘大船,船板的縫隙間用竹絲絨裹上桐油石灰,使之在河里行駛不漏水。然后裝上邵陽的松脂桐油黃花土紙等特色山貨,然后再在邵陽和冷水江等地滿滿地裝栽煤炭。再然后到了洞庭湖和武漢等地,將貨物賣罄,順便就把大船拆掉當木板賣掉,就可以捂著沉甸甸的錢袋子榮歸故里了。
這種粗放型的運輸方式據說利潤相當高,一個由六艘毛板船組成的船隊即使在沿途的險峻的72灘被毀掉三艘,船老板仍然有利可圖。
這種船只有在邵陽才能看到,在湘資沅澧諸水中唯寶慶所獨有。這也反映了邵陽人民的勤勞和智慧。
看官,您只知道有一次性的碗筷和一次性的毛巾,不知道還有一次性的船只吧?
白天姚秩章和小鄒就踏踏實實地扛包上貨,晚上就在煤油燈下陪著舵老板喝酒聊天。
有的時候是兩個年輕人好奇打聽,更多的時候舵老板趁著酒興自己吹牛聊天聊出來的。
在武漢有寶慶碼頭,那是在漢口最熱鬧的長江邊,在漢水與長江匯合的地方?,F在那地方在九省通衢的大武漢那可是寸土寸金。
現在那地方經過多少代的寶慶人辛苦的經營打造,已經是漢口最繁華的地段,甚至有武漢人說,漢口商埠的繁榮興旺就是從寶慶碼頭開始的。

從嘉慶元年到1958年新化修建了柘溪水庫從而使得毛板船最終退出了歷史舞臺,這中間長達160余年。
數代船家和生意人就選擇了在武漢定居。他們最初的陋居就是用拆下來的松雜木板簡單地釘一下,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家就出來了。
以至于當年長江邊這樣的簡易木屋層層疊疊,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
有了人自然就有了生意,于是這里慢慢就成了街區(qū),餐飲娛樂、青樓酒肆、商鋪作坊就都成了行。
有人做過統計,到新中國成立后的五十年代中期,這里居住的邵陽籍的居民有五六萬之多。現在你到漢正街,穿梭在茶肆酒樓和農貿市場,還能不時聽到濃濃的寶慶方言,還能買到新化人愛吃的白辣椒和豬血丸子。
當年新化縣城只有居民三萬,而寶慶碼頭卻有新化人四萬,而且無論人口還是地盤,寶慶碼頭都比新化縣城大。新化人就將寶慶碼頭戲稱為“新化第一縣城”。

在毛板船最紅火的年代,沿江有一首流傳很廣的民謠:“頭頂太陽,眼眸邵陽,腳踏益陽,身落漢陽。尾擺長江掀巨浪,手搖櫓槳走四方。”
有個說法是“寶慶碼頭是寶慶人用命打出來的”。這話不假。
那么好的地盤,自然讓人眼紅,也會有人無端來搶。來搶的是全國各地的商人,這其中又以徽商為甚。
有人搶就有人護。以寶慶人的性格,自然不會把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地盤拱手相讓。講不了道理那就打,寶慶人歷來勇猛彪悍,堅韌霸蠻,頗有點現在戰(zhàn)斗民族的做派,三句話不合先打了再說。
過去拿破侖說“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寶慶人說,道理對不對只看拳頭硬不硬。
于是,百余年間,大大小小的沖突械斗不計其次。這中間大型的武斗就有三次,每次雙方都要死傷數十人。
那些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徽商老板自然不是逞狠斗勇、民風剽悍的寶慶人的對手,每每被寶慶幫的武林高手們打得落花流水。
于是他們就另辟蹊徑,從襄陽請來了“白蓮教”,以狠對狠。但是幾個回合下來,白蓮教們也是死傷累累,不得已只好作罷。于是徽商又搬來安徽人的大佬李鴻章,讓李鴻章為他們撐腰做主。
然而大佬李鴻章也有顧慮,與湖南人斗他還覺得犯不著。他雖然是安徽人,但早年他也是湘軍序列,他的頂頭上司就是被稱之為“晚清四大名臣”,被戲謔為“曾剃頭”的曾國藩。
所以他在吃吃喝喝、得了安徽人不少好處之后,也沒有為安徽人辦什么具體的公案。

更有絕的,寶慶碼頭的總舵主何元倫想,你能搬救兵莫非我不能?你們家大佬還是我們家大佬的下屬部將呢。于是他拿出重金,通過關系找到時任云貴總督的湘軍將領劉長佑,又通過劉長佑請來被稱為“九帥”、在當時清廷紅極一時的湘軍大佬曾國荃。
何元倫在寶慶碼頭大擺筵席,吹吹打打。帥字旗下端坐“九帥”與總督,兩列文臣武將末席作陪,中軍將士盔甲鮮明,好不威風好不氣派!
這場盛宴史稱“丙辰盛會”。(1856年咸豐六年為農歷丙辰年)
自此,有了朝廷大員做主,寶慶碼頭的地位自然穩(wěn)固了許多。
此后許多年,雖然還會有些矛盾爭斗,但“寶慶碼頭是寶慶人的”這一說法是基本被人認可了。
姚秩章和小鄒當然不是來聽故事的,更不是來當苦力碼頭工的。他們不可能等這艘船下洞庭湖,(船需要等來年汛期漲“桃花水”的時候方能啟航)等到那個時候,南縣那邊招學生兵的事兒連黃瓜菜都涼了。
于是,有一天他們倆突然就不辭而別了。因為他們找到了一條下益陽的“動駁子”快船,順風順水的情況下只須兩日他們便可抵達南縣。
(未完待續(xù))

圖片來自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