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防舊事
●作者:馬柏楊
列車往西北方向開去,看著窗外茫茫的戈壁,我一時間竟有些心慌,這人跡罕至的地方是不是我要去的遠方......

一、沒想到的感受
新兵生活結(jié)束時,營里組織茶話會。幾個互動游戲過后,氣氛歡快了起來。教導員看時機恰好,拿起話筒問“同志們,新訓結(jié)束了,你們的“兵之初”有啥感受?”聽到教導員提問,場面切換的嚴肅起來,大家懷揣起政治教育時的緊張。果然,教導員不負眾望“既然大家都不主動,那只能我主動了,來,王文博,談?wù)勀愕母惺堋?,這個甘肅的小伙子站起身來,臉上已沒了剛來時的羞澀,猶豫了片刻說:“連長,我沒啥感受,就是三個沒想到,沒想到這么遠,沒想到這么冷,沒想到這么苦?!?/p>
是啊,火車顛簸了三天兩夜才把我們送到哈巴河,一下火車就被小縣城的嚴寒緊緊擁抱。某個下午室外操槍訓練完后,回到宿舍,王文博摘掉手套讓我觀察他的手有什么變化,我清楚地看到他左手小拇指有一塊稍稍突起,顏色雪白,我輕輕摸了下硬硬的,像是里面的血液結(jié)成了冰。我邊給他的小拇指哈氣邊問他疼嗎,他咧著嘴說,凍木了,不疼。我問副班長這兒咋這么冷,副班長隨意的說,零下三四十度,能不冷嗎......
教導員酣酣暢淋漓的笑聲將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小兔崽子,盡說實話,下連后還有更精彩的等著你們!”

二、連長的界河
連長叫趙強,個子不高但很精干,眼睛不大卻很有神,表情很嚴肅總說些冷笑話。連里整治花園,花園里有塊大石頭,下士劉小翔二話不說挽臂去挪,憋紅了臉還摔了一跤,連長冷眼看著:“沒人家那個力氣,還想學人家做莽夫?!?/p>
下連沒幾天,連長跟我說:“柏楊,給我當通信員吧?!边@個決定讓我一度以為自己很優(yōu)秀,后來他才跟我說:“你個家伙就不適合當通信員,一看就是嬌生慣養(yǎng)的娃娃,沒啥眼色,當通信員七八天給我連個桌子都沒抹過,我就是想鍛煉鍛煉你?!?/p>
中哈邊境有一條界河,叫額爾齊斯,恰好在我們連的防區(qū)。這就意味著我們連除了界碑還有界河要守。連長很愛那條界河,時常帶著我去界河巡邏。
春天悄無聲息的來了,于是冰雪融了,草木綠了,船艇也下水了。五月底的時候,由于戍邊任務(wù)需要,指導員帶了幾個戰(zhàn)士去了對岸的執(zhí)勤點。
那一年的額爾齊斯河很不友好,幾場大雨過后,洪水開始泛濫,從連隊門口到碼頭至少一公里都被大水圈定成自己的勢力范圍。指導員打來電話:“老趙,快來接我,來遲了我就成兩棲人了”。連長帶人乘船艇去了幾次,無奈潮水太大,船艇無法靠岸,只能無功而返。沒辦法,指導員帶人不斷把帳篷往高處挪。直到七月底水才依依不舍的退了下去,可是蚊蟲太多,連長想著等蚊子消停點了再去接指導員。八月中旬的某個中午,執(zhí)勤點打來電話,指導員被蚊子咬得渾身都腫了,連長沖出連部,喊了我和張洪波班長跟他走。船艇疾馳在湖面上,連長吼了一嗓子:“凌書林,老子來救你啦!”船艇靠岸后,餓了很久的蚊子鋪天蓋地的沖了過來,隔著防蚊服把嘴伸進了我們的肉里。

連長拍死一只落在防蚊服上的蚊子,揮了揮手,“走,戰(zhàn)略撤退,回去穿雨衣”,我覺得要是再不走可能人沒救到,我們就先陣亡了。這可一點都不夸張,我們連姓北名灣,號稱“蚊蟲王國”,蚊子多時每立方米有1700多只,自建連以來足足有7條軍犬被活活咬死。河對岸更可怕,那邊草木茂盛,除過執(zhí)勤點再無人煙。蚊子喝著草汁,像被核輻射般變異了,大的有半個拇指長。我們回連隊穿了雨衣,給執(zhí)勤點的戰(zhàn)友們也帶了雨衣。來到執(zhí)勤點,小心的將指導員抬上了船?;厝サ穆飞希B長說“老凌,你不行啊,巴掌大的蚊子還沒出現(xiàn),你就讓干趴下了”,正當連長開著指導員的玩笑,“咔、咔”的聲音傳入眾人的耳朵。八月份已到了枯水季,有些地方水太淺,螺旋槳打在泥里,淤泥不高興了,叫了他的哥哥石頭來報仇,螺旋槳被打的缺胳膊少腿,昏迷了過去。船艇失去了動力,順著水流向下游漂去,預計再漂半個小時,就能到哈軍營地。那年我19歲,我該不會成為建軍以來第一個被外軍以這種奇葩方式俘虜?shù)慕夥跑姂?zhàn)士吧。不對,應(yīng)該是第三個,連長第一個,指導員第二個。連長拍了下我腦袋“想啥呢,我們即將打入敵人內(nèi)部,快,把我教你的哈語回憶幾句。”我苦著臉,這么純正的華夏血統(tǒng)跟那些從小吃牛羊肉的漢子長得不像啊。指導員有氣無力的說“都啥時候,還稀里馬哈的,想辦法啊,要實在沒轍了,快到哈方了,給老子一梭子?!边B長邊給連隊打電話邊嘲諷到:“啥材料的腦門子啊,還得一梭子?!苯与娫挼氖侵蛋鄦T:“連長,指示?!薄吧诒粝?,趕緊帶連里的其他人拿繩索到3號點位置。”連長站在船上,對駕駛員說:“朱文金,把你旁邊的漿接過來。你給咱們掌好舵,額河航行得靠你啊。”連長接過漿,給張班長遞了一根。“百舸爭流,奮楫者先。我們輪換著反方向奮楫,千萬要拖到連里的兄弟們到三號點?!贝Э斓饺桙c時,我看見岸上的戰(zhàn)友叉著腰,喘著氣。幾根繩子結(jié)成一體被扔了過來,可還是有點短。張班長躍入水中撿起了繩頭,我和連長使勁撐著漿,大家配合著把繩子拴在了攬柱上。岸上的戰(zhàn)友把船艇艇拉的到了岸邊,連長最后一個上的岸,一接觸到地面就坐在地上,轉(zhuǎn)過頭問我:“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這是不是要升了。”
十月份人事調(diào)動,連長被任命為作訓股長,真的升了?;貓F的前一天下午,連長找了個魚竿,到地里挖了幾條蚯蚓,說要釣幾條魚帶下山吃。晚上,月亮爬上了樹梢,他跟著月亮回到了連里。指導員問釣到的魚呢。連長說,這群狗東西,嘴還挺刁,這么肥的蚯蚓都鉤不上來。
其實連里的人都知道,他只是想再看一眼他的界河。

三、胖胖邱的明年今日
我當通信員的時候,跟文書住一間房子。他比我當兵早三年,剛開始我叫他邱班長,熟悉了以后,我也跟著老兵叫他“胖胖邱”。這時他會假裝很生氣“小馬,找揍啊?!蔽耶斎坏糜谜易岬恼Z氣回他一句“呦,挺能打呀?!彼銖堁牢枳Φ膿渖蟻?,我倆就會順理成章的打鬧起來。
胖胖邱脾氣很好,臉上有兩個酒窩,一高興喜悅就從酒窩里溢了出來。
有一段時間,胖胖邱神神秘秘的,一拿到手機就往南瓜廊下跑。過了幾天,他不再避諱我了,拍著胸脯跟我說“小馬,哥給你找了個嫂子”。
胖胖邱給我看姑娘的照片,姑娘很漂亮,螓首蛾眉、明眸皓齒。姑娘喜歡聽陳奕迅的歌,胖胖邱給她唱了一年多。時間久了,旋律熟悉了,我也跟著一起唱。我說“邱哥,咱能不能換首歌,《明年今日》多好啊”,胖胖邱認真的說“粵語版的太高了,唱不上去。”我就慫恿他,革命軍人要迎難而上,怎么能知難而退呢?于是,他在網(wǎng)上找各種各樣的練聲方法、唱歌技巧,不得不說,他唱歌的天分很好。慢慢的他的震音、顫音、高音、假音都有模有樣了。胖胖邱已經(jīng)準備好要把明年今日唱給姑娘聽。

周六中午,連隊發(fā)了手機,胖胖邱激動地撥通了電話。半句話都沒說完,就被姑娘打斷“我要嫁人了”。笑容還沒來得及調(diào)整成悲傷,表情就被凝固,我覺得當時的他就像雨果小說里的笑面人一樣?!澳阏f啥?”胖胖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拔乙Y(jié)婚了”他的質(zhì)疑不會對事件的結(jié)果有任何更改。好像過了一個世紀,胖胖邱終于開口了:“哦,你結(jié)你的,我學了首歌,你得聽了‘...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電話那頭,姑娘泣不成聲“家里..催我..,我..等不..住..你了,我..祝你..幸?!边@句話如同引信,引爆了這顆叫胖胖邱的炸彈。他歇斯底里的吼道:“去你媽的,我姓邱不姓福?!笔謾C被扔到床上,他癱坐在地上。漸漸地,情緒被時間平復,他低著頭,像是對我又像是對自己說:“我不怪她,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啥時候回家,就是有些遺憾,浪費了一段感情?!蔽夜硎股癫畹幕亓艘痪洌骸案星殚e著也是閑著,有啥浪費的。”胖胖邱抬起了腦袋,紅著眼睛看著我:“干一家伙?”
我倆又摔到了一起,那天的他力氣格外大,那天的他唱了首《明年今日》后刪光了陳奕迅所有的歌。
胖胖邱當兵的最后一個夏天,訓練完回連后,連隊的喇叭正播放著一首新歌--《走邊防》,“走到新兵來了,走到草都綠了,走到姑娘嫁了,走到新兵老了...”解散的口令催促著戰(zhàn)友們四散離去,他卻怔在原地。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有淚,他卻說,媽的,風吹的真急。

四、熊貓的地圖
從士官學?;貓F后,接到通知,要派我去支援前哨班。臨行前,軍務(wù)股長告訴我前哨班是達爾汗邊防連的一個哨所,以前山上的水都是苦的,現(xiàn)在好了,修了新水井,蓋了新營房,條件也不是很艱苦了。
還沒到哨所,隔好遠就看見戰(zhàn)友們在門口等我。我快步前去跟戰(zhàn)友們問好,一個憨憨的、壯壯的,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的上等兵熱情地接過我的行李,沒過多久我就知道了他的外號--“熊貓”。熊貓邊招呼我進屋,邊說“班長,你先喝口水,我?guī)戕D(zhuǎn)轉(zhuǎn),熟悉下環(huán)境?!?/p>
哨所不大,幾十平米的營地,人也不多,十個左右,但哨樓很高,哨樓上有個大大的望遠鏡,趴在上面能清晰地看到對面的哨樓和哈軍的動向。
熊貓總是喜歡拉我去哨所前的山坡,指著戍邊戰(zhàn)士們用白色石頭拼出的中國地圖說:“班長你看,我們在地圖的這個角,我的家在雞的心臟,每次我來這里,就感覺離家很近,不信你來試試?!蔽翼樦囊馑?,閉上眼睛,家那么遠、那么近。
地圖中央有用石頭擺出的六個大字“祖國在我心中”,我猜,祖國在熊貓的心里,而家在祖國里。
開飯的哨聲響起,我和熊貓趕緊跑到了集合位置。列隊、稍息,前哨班的班歌又被唱起“巍巍木斯島,山連著前哨班。彎彎的巡邏路,走了千百遍??嗨嫵商?,熱血鑄冰川.......”

五、所長的扳手
12月初,寒冷如期而至,這一茬的新兵也到了下連的時候,我結(jié)束了支援邊防哨所的日子,回到了修理所。
軍務(wù)股讓我稍等片刻,所里來人接我。不久,來了個掛著跟我一樣軍銜,瘦得像猴子的家伙。一路上嘰嘰喳喳,說他叫張冰鵬,團里頂牛的軍械修理工,又說所長怎么嚴格,怎么臥槽、無情。
不覺間到了工間門口,冰鵬錘了幾下門,里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開門的手沾滿油污,一個小老頭出現(xiàn)在我眼前,耳朵不大,掛眼鏡都看著吃力,有點禿頂,看這架勢,至少得是個副團吧。我心想團里真扎實,領(lǐng)導還親自修車。我趕忙敬禮“首長好!”冰鵬在旁邊哈哈大笑,小老頭用手腕推了推眼鏡,“啥首長,我是小所長,就是個兵齡長點的兵,快進來”?!澳墙虚L點嗎?您那是特別長,教導員都沒你兵齡長。”冰鵬插了一句。所長反手關(guān)上了工間大門“你是新分來的吧,會修車嗎?”,“那有啥不會”瞧不起誰呢,馬某人正兒八經(jīng)士官學校畢業(yè),如假包換柴油機技術(shù)專業(yè),修個車有啥難的。所長扔給我一套舊迷彩服“正好有車要修,你來試試?!蔽覔Q好衣服,拿著萬用表左轉(zhuǎn)轉(zhuǎn),右站站無從下手。所長在一旁看著:“你這情況我知道,得練!”
接下來幾個月里,所長修車都要叫上我,先給我分析故障原因,再讓我跟他修理。沒修車任務(wù)時,就把訓練用的發(fā)電機拆了給我講原理,用模擬器教我認電路......總之閑不下來,定期還考核我,沒達到要求還要懟我,我一度覺得他是嫉妒我比他帥,找事。
所長喜歡別人叫他登科班長,登科說話不緊不慢,走路不急不緩??梢宦牭叫捃嚕_下就安了滾輪,一拿上工具,手上就裝了馬達。他還有個奇怪的習慣,老裝著一把扳手,撐得口袋鼓鼓。我暗自調(diào)侃他肯定入魔了,應(yīng)該在練傳說中的絕學——人扳合一,直到那一次拉動。
年底了,新疆軍區(qū)要對邊防團軍事考核。團長在動員大會上講到部隊改革來,一切都要向能打仗,打勝仗看齊,這次考核將以拉動的方式進行,情況隨機,任務(wù)待定。整個團開始被緊張的空氣包圍,登科卻很淡定,跟往常一樣,有車修車,沒車訓練。我都替他有些著急:“登科班長,你咋不組織突擊訓練呢,你看其他連隊,人都訓練到深夜呢?!钡强仆屏送蒲坨R,“平時都訓練到位了,情況再難也就那樣,怕啥?!?/p>
冬日的某個早晨,急促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打破了寧靜。“快,全員全裝緊急集合”登科催促著我們快速請領(lǐng)武器,攜帶好修理工具,跑步到集合位置。大軍集合完畢,各單位迅速清點人員裝備,按建制序列向參謀長報告。接著,團長下達作戰(zhàn)命令:“接上級通知,H國公然宣稱要武力收復邊境爭議地區(qū),并大量向邊境增兵。上級命我部于今日16時前抵達指定區(qū)域,并立即疏散隱蔽,完成一切作戰(zhàn)準備?!眻F長手臂一揮“出發(fā)”。
部隊即刻開拔,車隊似長龍,碾冰壓雪,情況如雷發(fā),刻不容緩。戰(zhàn)士們在車廂里互相緊靠著抵御寒冷,緊握著鋼槍隨時準備迎接突發(fā)。陡然,車隊停了下來,什么情況?這時登科的對講機傳來急促的聲音,“09、09,收到請講,收到請講”,“09收到,請講”,“1號車熄火,命你迅速前往,排除故障?!钡强期s忙戴上眼鏡、拉下防寒面罩“平倉、小馬,跟我走”。跑去的路上,登科開始分配任務(wù)“平倉跟我負責修理,小馬打下手機靈點?!?/p>
“初步設(shè)想,最大的可能是油路故障,上工具”,登科迅速爬進車底,趙班長趕忙扣開引擎蓋,我馬上把工具遞給他們?!坝吐窡o氣阻”,“油箱有油,一切正常?!眴栴}沒出在這兒,我急忙把登科從車底拉了出來,從他背上傳來的寒意讓我打了個哆嗦?!笆遣皇怯妥旎蛘唠姶砰y出問題了”趙班長提醒到,登科考慮了下“油嘴損壞的可能性太低,檢查電磁閥”。熄火裝置有吸合聲,但高壓不供油。我心想這下麻煩了,要是油泵壞了就沒救了?!翱?,檢查尺條”登科一拍大腿,果然問題在這兒。正當我們高興之際,“咔蹦”,扳手承受不住低溫和重力的合擊,應(yīng)聲斷裂,我一下傻了眼?!皠e愣著,右邊口袋”登科催促到,對啊,登科有后手啊。活動扳手被調(diào)整到合適大小,螺絲慢慢脫離螺桿,尺條順利復位。趙班長跨坐在車里,點火,“哼~哼~哼”汽車的轟鳴聲告訴人們它康復了。
故障勝利排除,部隊繼續(xù)前進??粗强乒墓牡目诖倚南胨娴木毘闪私^世神功。

六、血染的靴子
故事是聽別人說的,但我見過他那雙染血的靴子。
故事的主人公叫趙,不起眼的名字,跟不起眼的他一樣難以引人注目。18年陸軍組織“精武2018“軍事大比武,團里接到通知,陸軍各部隊派出一個戰(zhàn)斗班,戰(zhàn)斗班編制十人,一名連主官,一名排長,一名士官,七名上等兵(含一名替補)。你以為有他嗎?我不想知道你猜測的結(jié)果,我坦白告訴你,沒有他,別人邁一步他就得跑兩步,也沒啥特別突出的科目,全團那么多上等兵,怎么會選他?你以為這是個虎頭蛇尾的故事,不!故事才剛剛開始。
團黨委緊急決定,全團范圍內(nèi)抽調(diào)精兵強將,副團長掛帥,奔赴K市集訓。由于訓練強度太高,有個隊員在訓練時受了傷,不能繼續(xù)參訓。副團長命教練員以最快速度把傷員送回團,并挑選一名戰(zhàn)士接替他的位置。教練員回團后查閱數(shù)次軍事考核成績,挑選了工兵連的一名戰(zhàn)士準備返回,這時他找上了門,跟教練員說他想去,教練員問了他的軍事成績,說:“你這成績不去也罷”,“我比他們能吃苦,我比他們能堅持”趙執(zhí)拗的辯解道。最終,趙用他眼中的堅韌說服了教練員,教練員私自決定加他一個,帶著他倆去了K市的戈壁。

剛?cè)ゼ栮?,重裝10公里給了他一個下馬威。35公斤的重量壓的他半路就跑不動了,可軍人的榮譽不容許他放棄。力氣不夠咋辦?他想起部隊流傳的一句話,不行就練??!其他時間要跟著一起訓練,他就把吃飯的時間縮減,三兩口刨完,做幾組俯臥撐,撐幾十下杠鈴。幸好為了配合高強度的訓練,每天要吃5頓飯,他才有了更多的時間增長力氣。跑不動怎么辦?練啊。每天早上6點起床,凌晨2點休息,他還可以起來早點。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感覺不到時間,他只知道自己能跟上隊伍了,甚至可以超越一部分戰(zhàn)友了,他咧開嘴角,在夜里笑醒了。但他的腿腳卻對訓練的嚴苛有了意見,大腿內(nèi)側(cè)磨破了皮,白褲衩變成了花褲衩,腳后跟蹭出了血,滲進了陸戰(zhàn)靴的皮革里??伤桓腋苏f,他怕被送回團去。十八九歲的年紀,恢復能力正好,晚上長出薄薄一層皮,第二天又被無情的剝?nèi)ァ?/p>
跑步跟上了,射擊又成了難題。射擊有技巧,得動腦子,他不厭其煩地請教準頭好的戰(zhàn)友,戰(zhàn)友也不厭其煩地跟他分享。他把每一個靶牌想象成敵人,扣每一次扳機都當作只有一發(fā)子彈。
戰(zhàn)場從荒漠戈壁轉(zhuǎn)移到江南水鄉(xiāng),檢驗的時刻到了。他成了戰(zhàn)斗班唯一的手槍主射手和手榴彈窗口靶主要投手,身份也從替補變成了正式。十幾個科目,全程淘汰。戰(zhàn)斗班過關(guān)斬將,終于來到了差點讓他們折戟沉沙的地方。前方敵人機槍掃射,后方追兵不斷。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咋辦?陷陣之志,有死無生。僅有的六枚手雷得炸掉兩個障礙才能繼續(xù)前進,戰(zhàn)友們用了五枚換了一個障礙,他恐懼了,他不怕苦但他不能輸,整個團的榮譽壓在了他身上。拼了!肌肉記憶陪他一起克服著恐懼,轉(zhuǎn)體、送胯、大臂帶動小臂,手雷帶著他的祈求被送了出去?!班浴?,手雷響了,障礙平了。
后面的故事就很平淡了,他們一鼓作氣沖向勝利。只是奔跑的途中他的陸戰(zhàn)靴后面的皮革也磨沒了,滲入的血再藏不住了。
團里舉辦慶功會時,我才知道我們團取得了邊防團第二名的成績。那天他身披綬帶,跟團長站在一起......
快過年了,我上街買了點干果準備寄回家。在郵局碰巧遇見了他,他填寫完單子,把盒子遞給工作人員,工作人員讓開盒檢查,他撕開膠布,從盒子里提出一雙磨得不像樣子的舊靴子。
年底評功評獎,他得了三等功,還有兩枚勛章。一枚是配套的金屬勛章,一枚是那雙被寄走的染血的靴子。

七、最后的軍禮
當熟悉的駝鈴聲響起,又是一年退伍季。睡在上鋪的小陳對我說:“馬哥,送別了幾年的老兵,終于輪到我們啦,我可得好好送送自己?!蔽曳畔铝耸帐暗男欣睢皟x式感挺強啊兄弟!怎么個送法。”小陳笑而不語。
后勤保障股通知退伍老兵上交軍種符號,我看到小陳急匆匆地對著鏡子整理了軍容,又快步跑到了旗桿下,稍息,立正,舉起手向著軍旗行了他軍旅生涯的最后一個軍禮。陽光里,“八一”熠熠生輝,軍旗下,戰(zhàn)士迎風挺立。

八、人群中的大叔
那天是周四,大雪紛飛。我告訴自己不能哭,要笑著揮手,因為笑是最美的祝福。我笑著跟戰(zhàn)友道別,笑著踏出軍營。離開的隊伍慢了下來,我在隊伍的邊上,很容易地看到了讓我難忘的一幕,送行的百姓讓道路有些擁堵。正當我消化著心里的難受,人群中一個哈薩克族大叔邁步向前,一把將我攬進懷里,用極具民族特色的普通話在我耳邊說到“孩子,謝謝你守護我們”。一瞬間,所有的堅強都被摧毀。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弄濕了大叔的棉衣,落在了這片深愛的土地。
終于這一天,我也踏上了歸程;帶不走的夢,就讓它在這里生根。
后來,有人問我,邊防是什么?我望向西北之北,笑著說:邊防是我的軍旅......

作者簡介:馬柏楊,中國人民銀行慶陽市中心支行員工,文學和朗誦愛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