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鰍
作者:鄒永忠
第一次吃具備麻、辣、鮮、香、色澤油紅清亮的泥鰍是在三十六年前的深秋,正是父親用編織口袋裝著大哥的行李,用扁擔(dān)挑著送他去20公里外的城里讀初中,我和二哥跟著同行。搭乘了一輛灰頭土臉的班車,在一路顛簸中到了縣城。我們一起去住在城里的舅公家吃了頓午飯。
我拘束地坐在沙發(fā)旁邊的木質(zhì)小凳上,得以觀看城市人的生活內(nèi)部,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家庭生活的環(huán)境可以如此整潔。
記得非常清楚,那天中午的主菜就是大哥和二哥頭一天在田里捉的泥鰍。之所以記憶那么深刻,是因為那天泥鰍的味道太好吃了。當(dāng)舅婆端著一大盆在飯店里加工好的泥鰍進門的時候,香氣便充溢了整個客廳,讓人頓覺饑餓。布滿花椒的菜面上幾片香菜翠色欲滴。這盆菜在餐桌上以絕對優(yōu)勢占據(jù)了主流位置。夾一條泥鰍在碗里,輕吹入口,頓覺香、鮮,隨之麻、辣伴隨灼熱的燙刺激著味蕾加劇了嘴唇的跳動。廚師的手藝絕對是相當(dāng)純熟的,油爆泥鰍的時候,火候把控非常重要,要爆到泥鰍呈弧形,通體金黃。少一點火候肉質(zhì)少了一絲焦香,多一點火候就變得有些柴。只有把控得恰到好處肉質(zhì)才會略綿而不柴。肉與骨頭很容易分離,用筷子順著尾部的方向輕輕扒拉,肉就下來了,骨架基本保持了完整。重要的是加了那個季節(jié)在農(nóng)村隨處可見的黃瓜切成條塊,在這道菜里起到了保持清香吸油的作用。
我斷然是無暇顧及這些的,早把父親在路上的囑咐拋在了一邊,也顧不得吃相了。大家一直談?wù)撝圉q的美味,或許,父親也在疑惑,同樣的食材,怎么味道和家里平時做的相距那么大呢?
泥鰍,在農(nóng)村是很常見的,特別是大雨過后。用網(wǎng)兜安放在水田的排水口下端,順著排水口的草叢走動或拍打水面,受到驚嚇的泥鰍就會順著水逃竄,從而鉆進了網(wǎng)里。如果用手捉,則需要技巧,因為它身體滑,而且活躍。多數(shù)時候是還沒走到跟前,它就蹦躥著逃入水里不見蹤影。傻一點的則把身體藏在淺水里的草叢中,露出大半截身體在外面。只需輕輕地雙手一捧,連同一些草葉和稀泥放進桶里。不多時就能收獲半桶,便沒有了繼續(xù)捉的興趣。
平常時候,一般是挽起褲腿在田里順著泥鰍洞穴翻泥。它的洞穴有些隱秘,不易發(fā)現(xiàn)。二哥對捉泥鰍絕對是能手。他能準(zhǔn)確地辨認并找到泥鰍藏身的洞穴,在接近沒過手前臂的水田里將泥鰍牢牢地控制在手里。泥鰍卷甩著尾巴,卻掙扎不出來。這對于我來說絕對是一個技術(shù)性很強的活,至今都沒有掌握這個技巧。還有一個方法,就是用兩片竹塊連接,在相向處刻成犬齒狀。在夜晚的時候用火把或手電順著田埂照。泥鰍在夜晚會鉆出泥穴出來躺在水里看月亮,聽蛙聲一片。這個時候用桶就不太方便了,捉泥鰍的人往往是右手持竹夾,左手打手電或火把,腰上背一個竹簍。光亮下的泥鰍比較安靜,即便有輕微的動靜也不會受到驚擾。小心地將竹夾浸入水里,迅捷夾住了泥鰍便放進竹簍里。幾個年齡相當(dāng)孩子便一起點亮田間的夜色,在狗吠聲中,給鄉(xiāng)村原本寧靜的夜晚增添了生氣。
多數(shù)時候捉回來的泥鰍,父母是不會認真地作為肉菜對待的。通常是抓出一些酸菜切碎,用少許的油加蒜、小蔥自制的豆瓣在鍋里翻炒。色澤金黃變褐黑色時加水燒開,幾粒油珠閃著誘人的光澤在湯里追逐。然后將清理洗好的泥鰍放進鍋里文火燉煮。腥味難以壓制,除了咸就是辣,沒有油爆過的泥鰍極富有彈性。父母們似乎也不太看重怎么做好這道菜,或許很常見的緣故,也或許是嫌打理的時候很繁瑣。父母懶于打理的時候,我們小孩們便會一起將泥鰍放在柴火里燒至焦黑,蘸著豆油吃。燒泥鰍的時候,年邁的外婆便會手持竹棍在旁邊責(zé)罵,她是稀罕原本就有些稀缺的柴禾,更重要的是怕火星被風(fēng)吹進陳舊的木質(zhì)住房引起火災(zāi)。我們燒火,她得在旁邊看著,偶爾也從柴火堆里撿起一條燒熟了的泥鰍,拍拍灰土用指甲撕著嘗味道,卻又咬不爛,只能象征地咀嚼著吞下。我們一臉灰的笑,外婆也跟著笑,臉上的笑容像一朵綻放的菊花。
回來后,二哥對捉泥鰍有了空前的興致。還把屋旁閑置的一口石水缸裝上水和泥,把捉回來的泥鰍放在那里面,等待著下一次進城的時候帶去。時常衣服上很多泥,為此,沒有少挨罵。逐漸進入冬季,泥鰍逐漸少了。二哥不懼寒冷繼續(xù)堅持捉泥鰍,在那個剛解決溫飽的年代,天氣似乎比現(xiàn)在更冷,往往下田極為認真的也捉不了幾條,時常一雙腳和手凍得通紅。有次把棉褲浸濕了,哆嗦著回到家里到廚房里烤火。挨了頓打罵的第二天清晨感冒了,打了三天針才好了。轉(zhuǎn)眼,大哥就要放寒假了,二哥積極地要去給大哥拿行李。去的時候,把石頭水缸里積累了好長時間的泥鰍翻刨了出來。小半編制袋,足有7、8斤,臉上充滿了憧憬。在冬日罕見的暖陽中,泛著紅潤的光。
盞燈的時候,二哥他們踏著夜色回來了。他說,中午沒有吃到泥鰍,舅公把泥鰍拿到市場去賣了。中午帶他去吃的面,一張失望的臉燈光下顯得更加沮喪。末了說,可能是父親沒有去的緣故,舅公就沒有像上次那樣加工泥鰍。二哥起身去房間的時候說,以后再也不去捉泥鰍了,我望著他的背影,有些茫然的落寞。
其實,八十年代初期,物質(zhì)是很貧乏的,特別是油和肉。家里的油基本都是很節(jié)儉地計劃著用,在生活飲食上是不太注重色相口味的,一家人能吃飽穿暖就很滿足了。偶爾的一頓肉食牙祭就成了憧憬,在那個年代里充滿期望。城里的舅公一家也不是很富足,也得精心地計算著開支用度。
現(xiàn)在條件好了,物質(zhì)生活變得豐富起來,這些菜都成了常見的菜。這些菜比當(dāng)年更加精致,卻始終沒有了當(dāng)年的味道。我想,應(yīng)該是十多年前外婆和父親相繼離開了我們的緣故。是思念的情愫讓菜肴淡卻了味,那份懷念縈繞在心里,在離愁別緒的記憶中很憂傷。我逐漸明白和懂得最好的味道就是親情,這味道不僅觸動你的味蕾,還觸動著你的心靈。
作者簡介:

鄒永忠:1975年10月出生于四川省榮縣,現(xiàn)任榮縣作協(xié)會理事,榮縣書法協(xié)會理事。自貢市硬筆書法協(xié)會會員。文章《半城春的青椒魚》、《母親的豬油罐》等多篇文章發(fā)表于自貢日報、黃海文學(xué)、蜀南文學(xué)等刊物。書法作品多次參加全國性比賽并獲獎,毛筆作品榮獲全國五臺山杯三等獎。2019年10月成立榮縣致遠書法培訓(xùn)學(xué)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