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的書屋
——一個時代的記憶
東方樵

城里有家小不點的書屋,靜靜棲在大街邊。
書屋的品位與眾不同。艷情小說、劍俠傳奇、流行雜志,甚至炒得火爆的“暢銷書”,這里沒有。那些書,像濃妝艷抹的女人、紅得發(fā)紫的歌星,少了這些誘惑,書屋便失去了許多腰包抵實的半吊子讀者。店堂,自然冷清。
實在冷清。偶一光顧,你感到是走進(jìn)一間書房,人文學(xué)者靜靜的書房。沒人吵你,擋你,擠你,你可以像閱兵的將軍一樣,隨自己的興致,盡情打量、撫摸、翻閱每本書。這是些樸素、大雅、寧靜的書。哲學(xué)的,宗教的,美學(xué)的,文學(xué)的,藝術(shù)的……單是念念書名,靈魂就有一種被提升的感覺。這是一片精神的天界,星光燦爛。
書的擺法很別致。豎立的,斜靠的,平摞的,姿態(tài)各異,松爽而靈活,看似隨意,卻不顯凌亂。是那種剛剛抽取過,又剛剛整理過的樣子,書房的主人似乎剛剛出門。這么個擺法,看也舒服,取也方便。城里其他書店,書們像擠榨似的擠成一道道城墻,固若金湯,讓人感到窒悶,你想抽一本出來瞧瞧,比從麻烘糕中鉗出一片還要費勁。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你不能不更喜歡這家書房式的書屋。
書屋雖小,卻有堂奧之妙。從店堂右后角拾級而上,過間門又是一片天地??臻g大小與店堂相仿佛,是書庫又不像書庫,顧客可以隨意進(jìn)來翻書。三面墻立著書架,依然是高品位的名著,依然是那么個擺法。書架之間的空處,或擱一古意盎然的花甕,或掛一內(nèi)嵌名畫、風(fēng)景照的小鏡框。這些小擺設(shè),把斗室點綴得充滿藝術(shù)情調(diào)。
最可人的是,室中擺了一張圓桌,放了幾把靠椅。柔和的燈光灑在桌上,你可以懶懶地趴在上面慢慢地翻書,像是瀏覽老朋友的庋藏。沒有人責(zé)怪你把書翻得太久,更沒有人像防賊一樣盯著你,哪怕你有提包。人很自在,也很從容。翻著翻著,不覺地就置身于人書融和、物我兩忘的境界。只曉得靠賣書賺錢的人,誰會想得這么周到?誰會這樣尊重讀者?

書屋主人姓劉,三十出頭,誠樸,隨和。劉原是一家公司接待處的職員,他不喜歡那種送往迎來陪酒陪笑的事體,卻鐘情于書。多年前辭了職,開了這爿書店。也許這人身上陽春白雪的因子過多,開書店也開得不同流俗,盡賣些普通讀者不敢問津不愿向邇的書,只有城里的教授、學(xué)者、作家、文學(xué)愛好者,是這里的??汀榱恕熬褓F族”,他疏遠(yuǎn)了“文化庸眾”,這在往昔可不大對勁。為了堅守一份孤獨的高雅,他作出的犧牲是巨大的,生意是那么清淡,每月付過房租,就只能維持粗茶淡飯的生活。而書屋門外的世界,是一派燈紅酒綠。他,慘淡經(jīng)營,與他的書們一樣寧靜。
許多書店老板,除了書屁股上的標(biāo)價外,對書一無所知。你如果有時間與劉閑聊,會發(fā)現(xiàn)賣書人與賣書人有多么大的差別。侃起書來,劉溫和的目光就一閃一閃地亮了,書的作者、內(nèi)容、版本、學(xué)術(shù)價值,一一如數(shù)家珍。對他來說,那些書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家珍”。他愿“家珍”見賞于識者,至于錢,他并不太計較,只要他認(rèn)定你是真正懂書愛書的人。記得前年初訪書屋,我買兩本書:《瓦爾登湖》和《叔本華散文選》,總價二十七塊五,掏盡荷包才二十四塊,雖是素昧平生,劉只收二十三,硬要退一塊錢給我搭車。這事兒,此前買了幾十年書可沒經(jīng)歷過。
像劉這樣書香純正的書屋,在市井可算鳳毛麟角。其他售書的店子,書香中總多少摻和著些銅臭。每次往訪劉的小不點書屋,就是一次愉快的精神覓渡。這“渡口”有個先鋒味十足的名字,說出來準(zhǔn)嚇你一跳——“后人類書店”!
(選自作者散文集《榴園秋雨》)
作者簡介:

東方樵,本名張鵬振,湖北大冶人。武鋼職教系統(tǒng)退休職工,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無心的云》《流年飄雪》《榴園秋雨》等散文自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