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來老師帶您解讀《中國書法批評史》第六十講
第四章 張懷瑾的書學與盛唐浪漫精神
第二節(jié) 張懷瑾對書法藝術性質及價值的獨到見解
二、書道之玄妙
張懷瑾對于“書道”的探討,讓人陷入深思。與他同時代的王翰亦曾言及:“書道之中,玄妙難言。我與蘇侍郎初嘗輕視之,以為不過賦詞爾爾,然今日始覺其言辭之下,蘊含無窮深意,遠勝《文賦》之所能及。書道之廣博,即便冥思多日,亦覺言不盡意,難以成篇。”從他們的言論中,我們不難領略到盛唐時期人們對于書法藝術的獨特理解。這種藝術之微妙,難以用言語表達,如同哲學中的“道”一樣,深不可測。
李唐王朝建立后,尊奉老子(李聃)為始祖,道家思想因而盛行。天寶元年(742年),李隆基將莊周尊為南華真人,并將《莊子》定為《南華真經》,老莊哲學遂深入人心。諸如歷史學家劉知幾、畫家吳道玄、書法家吳通微、吳通玄等人,他們的名字都蘊含著深厚的道家意味。這些大藝術家們從道家精神中汲取靈感,創(chuàng)作出眾多不朽之作。李白的詩歌飄逸如仙,賀知章的詩書合璧,晚年更出家為道士,他們在藝術領域展現(xiàn)了道家思想的放曠與浪漫。
張懷瑾的書法理論亦深受道家精神影響。他談及書法創(chuàng)造活動時說:“初之微妙,似乎因象而蒙眬,變化莫測,范圍無體,應會無方?紱_漠以立形,齊萬殊而一貫,合冥契,吸至精,資運動于風神,頤浩然于潤色。終之彰顯,則筆端流光溢彩,飛騰光赫,或體勢相接如雙樹交葉,或氣運相通似兩井通泉。至于筆鋒之竦骨裨短截長,有如忠臣抗直補過匡主之節(jié);矩折規(guī)轉,卻密就疏,有如孝子承順慎終思遠之心;耀質含章,或柔或剛,有如哲人行藏知進知退之行。其發(fā)跡多端,觸變成態(tài),或分鋒各讓,或合勢交侵,亦如五常之與五行,相克相生,相反相成。此非物類所能像賢,實乃微妙難名。”
張懷瑾的言論讓人玩味無窮,觀者循跡探情,運思無已。書法之瑰寶盈目,如開啟東山之府;明珠在手,頓覺傾瀉南海之資。即便筆跡已緘,而遺情未盡,令人心存目想,欲罷不能。此乃妙之至者,方能臻此境界。
讓我們來重新審視這段文字,正如《老子》中所言:“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比藗兏惺艿綍ǖ拿,也似乎帶有這種難以名狀的微妙,如同觸摸虛無中的靈魂。
書法,起源于漢字的書寫,但逐漸升華為藝術層面時,其表現(xiàn)的內涵卻變得難以捉摸。它的形象仿佛是大千世界生態(tài)物理的微妙寫照,又如同人們內心飄忽不定的思緒。揮毫落紙的軌跡、布局的氣勢,宛如忠臣、孝子、哲人的舉止儀態(tài),但卻又難以用言語完全描述。張懷瑾曾言:“豈物類之能像賢,實則微妙而難名。”
“書道玄妙”這一術語,或許初聽之下會讓人覺得有些神秘莫測,甚至可能被誤解為一種形容詞的堆砌。實際上,“書道玄妙”蘊含著唐人對書法本質的深刻領悟。雖然這一命題并未直接告訴我們書法是什么,但它卻為我們打開了通往書法藝術性質理解的大門。
馮友蘭曾提出形而上學的兩種研究方法:正的方法和負的方法。正的方法致力于揭示形而上學的對象是什么,而負的方法則選擇不去直接描述它,而是通過間接的方式啟示其性質和某些方面。這種方法與直接描寫和分析所無法觸及的層面有著獨特的聯(lián)系。
道家哲學,尤其是其起始和終結都沉浸在混沌的全體中,與這種負的方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老子》《莊子》中,并未明確闡述“道”究竟為何物,而是更多地探討了它不是什么。正是這種對“道”不是什么的理解,反使我們更接近于領悟其真正的本質。
“書道玄妙”之說,或許可以視為馮友蘭所言的“負的方法”在書法藝術領域的一種體現(xiàn)。西方哲人柏拉圖在討論“美”的本質時,也得出了“美是難的”這一結論。他并非對美毫無見解,相反,正是因為他對美的深刻理解,以及難以用言語定義的困境,才使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這與唐人的“書道玄妙”之說在某種程度上有著共通之處,都指向了藝術領域中那些難以捉摸卻又令人著迷的微妙之處。(全文1602字)
作者:王貴來(天津書畫藝術網總編)
2024年5月8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