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梁幽夢

                      劉瘦云

                        一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庇绕涫窃谘籽椎氖⑾?，小暑大暑之間，天地一如蒸籠，令人心浮氣躁，無法消受與忍耐。于是，在一個悶熱的午后，“偷得浮生兩日閑”，呼朋引類，驅車直奔百里之外的駝梁。

近二三十年間，我曾數(shù)次登臨駝梁，每次都有新鮮而又豐富的美妙感受，駝梁澄澈明亮的泉溪、清峙森嚴的巖石、蒼翠繁茂的草木、寬坦如砥的草原、搖紅蕩翠的花海……共同組合而成一軸雄奇的立體山水畫，一簾迷人的“駝梁幽夢”，無時不在誘惑著我的目光和心扉，一次次夢回那個峰巒低昂、溪流叮咚、山花搖曳的曼妙世界……

                        二

黃昏時分，我們一行十數(shù)人抵達駝梁山腳下的木廠村“彩云民宿”。如果說明天的登山是一出整本大戲，那么今晚的雅集就是一支輕松愉快的序曲。漫步村口，木廠這個依山面水的小山村盡收眼底，幾十戶人家依山勢高低而建，錯落有致，一半是老屋，土坯疊石木梁架構，荒草萋萋，人去屋空，屋旁幾十年枝繁葉茂的核桃樹，默默守護。還有一半是近年新建的樓房，青堂瓦舍，寬敞明亮，多用來做旅游民宿，成為山里人家的新興旅游產(chǎn)業(yè)。我們一眾文友成功逃離城市，嘯聚山林，不免有些許的興奮與豪情。在院里擺開桌子，面對滿桌瓜果菜蔬，竟也能大快朵頤，大口喝酒，直喝得豪氣沖天，逸興遄飛。

正酒酣耳熱之際，忽聽兩響炮聲，鑼鼓鏗鏘，嗩吶悠揚，原來恰逢木廠村傳統(tǒng)廟會，村里請了戲班子唱大戲。我們酒足飯飽，蜂擁來到村中央大舞臺聽戲。今晚的折子戲是河南曲劇《舍妻救鳳》，一段催人淚下的民間故事。

太行深處的仲夏夜，夜深如海，風涼如浸，曲終人散，一枕酣甜。

                    三

次日早晨，我們一行沐著清涼的山風開始登山。

駝梁橫亙冀晉兩省，與佛教圣地五臺山遙遙相望，因山頂蜿蜒彼伏，猶如“靜臥巨駝”而得名，夏季清幽涼爽，謂之“一山蒼翠，百溪亂渡，萬瀑齊飛。”

尋山間曲徑盤桓而上，只見山高道險，陡峭難攀，石滑路狹。山勢愈高，攀緣者愈見稀少，能登臨頂峰者，非有心有力而不輟者不可為也。同行者中有望而卻步、臨陣脫逃者，有顧盼纜車索道、貪圖省力者，為我暗中小覷：淺嘗輒止，半途而廢，難得山水之趣。剩有三五知己，抖擻精神，謝絕纜車索道，相約一路同行，健步攀登駝梁。

沿碎石鋪就的山路蜿蜒而上，越往上，越覺涼風襲人，水汽拂面，暑熱頓消。心懷激蕩，思緒飛揚，亦步亦趨，腳下生風。移步換景，滿目山嵐繚繞，蒼翠蓊郁，望之蔚然深秀，不覺心搖神動，情隨境遷。但見兩側青山聳立，怪石磷峋，虬藤攀緩，流水撫石，鳥鳴林間。陽光透過濃密的樹木枝葉灑落下來，更平添了幾分幽靜。環(huán)顧四周，絕壁如削，草木繁密，古藤交織，怪石屹立，倒影參差，望之令人“氣浮者沉，心淺者深?！?/span>

山含煙嵐氣，云帶雨露痕。云深難掩千巖競秀，水漲初聞萬壑奔流，三疊瀑、白龍瀑、人字瀑、五指瀑……在蔥蘢幽深的十里峽谷中，飛珠濺玉，寒煙凝翠。潺湲溪水時緩時急，或從崖上懸垂，或從澗中平瀉，或撫石漫流，或躍巖迸射，平靜時如拂絲抽緞，湍急處似冰崩雪破，越嵁漫嶼，穿橋過巖，滔滔汩汩，奔流不息。

水是山之魂，正是這穿行在山林之間的近百處瀑布為駝梁注入了一脈靈秀的魂魄。

                       四

駝梁是一個龐大茂密的植物王國。

從山谷到頂峰，植被呈垂直狀錯落有致地分布著白樺、松柏、楓樹、小葉楊、椿等喬木和櫟、槭、山楊、白樺等闊葉林。那些高大的喬木，森然挺立，宛如高山之凜凜風骨；而那些林下和坡地上濃密的灌木和草本植物，到處隨風搖曳的山花，則酷似古典美人之萬千儀態(tài)。山花雖小，卻朵朵傲然，嫵媚明艷，不羨玫瑰，不慕牡丹，誰與爭鋒，怒放山巔。山谷之間到處可見的野玫瑰、丁香、菊花、金蓮花、杜鵑花、毛金花、山丹丹等奇花異卉把駝梁妝點成了一座百花園，何況還有黑木耳、野黃花、蘑菇、地皮等山珍野味及無數(shù)種名貴中藥材。

有一種“金蓮花”引起了我的注意?！敖鹕徎ā薄嗝疵利惖拿?！這迷人的植物又名寒金蓮，原產(chǎn)南美秘魯，喜溫暖、濕潤和陽光充足環(huán)境。她蓮莖直立，葉形如碗蓮，乳黃色花朵盛開時，又如群蝶飛舞，別具風趣。她只生長于海拔2000米以上的駝梁地區(qū)，成為駝梁美麗而獨特的一幀風景。每年夏季，南北陀頂?shù)纳狡轮?，金黃色的金蓮花有如夏夜繁星，在萋萋草坡與原始森林中閃耀。這美麗的花兒不光美艷奪目，還可入藥，性苦涼，可清熱解毒，可為人類消除病痛。

                    五

接近中午時分，感覺已是汗出浹背，足底飄忽。

稍事休整，忽聞下山者云：“上有草原，山花爛漫，別有洞天?！鳖D時勇氣倍增，滿血復活，咬牙登攀。沿木棧道信步攀援，峰回路轉之間，一片開闊絢麗的云頂草原赫然在前。林木漸稀，碧草如茵，野花繽紛，爭奇斗妍，綠波浩渺，云騰霧繞，山峰在云海中時隱時現(xiàn)，漫山遍野皆是青衣繡彩之色，蟲蝶飛舞，肆意繚繞，直似人間仙境。一大片黑松林的深沉墨綠和山花的七彩鮮艷色調，共同交織成一幅色彩斑斕、神奇精妙的壯美畫卷。

沿木棧道攀爬而上，終于到達駝峰。站在海拔2281米的“駝峰”石碑下極目四望，四面都是蒼茫浩瀚的太行群峰。踏云霧而臨天海，迎勁風而引高歌，會當絕頂，山風勁吹，胸中升騰起一縷豪邁氣概。心中默吟柳河東之句：“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nbsp;

                        六

在山頂簡單用餐，稍事盤桓，即匆匆下山。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备仙揭粯?，我們下山依然拒絕纜車索道，堅持步行下山。路上突發(fā)奇想：人生之路就是一程登山之旅。橫亙在你面前的那座駝峰之巔并絕非遙不可及，不要幻想一步登天，只要信念堅定，腳踏實地，一步一步攀登，就能征服最高的巔峰，領略最美的風景。

中國遼闊版圖之山固有千姿百態(tài)，而古今之人登山亦必有千萬種思悟感懷，撫今追昔，遙想前人游山之況味，柳宗元《永州八記》寄憂憤，歐陽修《醉翁亭記》寓曠達，袁宏道《滿井游記》顯性情，徐弘祖《徐霞客游記》明心志。登的是山脈，修的是心志，借山風蕩滌俗氣，借水氣疏放雅懷。  

山上時日少，人間歲月稠。下得山來，就要回歸人間煙火，直面人生百態(tài)，山間之思，古人之志，恍如一場駝梁幽夢矣。

劉進忠,筆名劉瘦云，正定縣人，1968年9月出生，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供職于正定縣文聯(lián)，現(xiàn)任石家莊市作協(xié)副主席、正定縣文聯(lián)副主席、作協(xié)主席。曾出版散文集《詩酒年華》（與人合著），發(fā)表散文、詩歌、報告文學200余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