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憶蛇事
▓ 文 / 王長才
乙巳新正,友人致??傄浴八人热缫狻毕嗥?。人事漸老,巳年也相逢幾回,而心中所記蛇事卻并不以巳年為約,不時會想起。
心中最早有了蛇的印象,是在學齡前聽大人講的一個故事。古代某日清早天將放亮,江北有一老農擔了新鮮蔬菜到市上去賣,路經(jīng)浦子山點將臺下,老農坐在一塊大石上抽袋煙。待起身時,老農習慣性在大石邊側叩煙鍋,不料大石頭抖動起來,老農驚嚇得跳起身,回看卻是一條滿身花紋的大蛇。那蛇從山洞里探出身來,到浦子山下大江里飲水。正趕上老農路過,竟坐在蛇身上抽煙。
故事中的蛇如此之大,令我浮想。上初中時,有了對蛇真切記憶。那年夏天,我隨全班同學下鄉(xiāng)支農。此季節(jié)田間溪旁??梢姴松呋蛩叱鰶],每遇游蛇避之不及。一次,班里有位許姓男生,竟捉住一條花蛇拎起蛇尾抖動,那一尺多長的花蛇竟喪失游走能力聽憑擺布。許姓男生似有所備,從褲兜里摸出一只小刀,兩腳分別踩住花蛇頭尾,小刀直向花蛇七寸處扎下,隨之于蛇身開口處扯出蛇膽。此時我和同學們也看呆了,訝然于許姓同學的“本事”,同時也不知這扯出的蛇膽將作何處置。許同學瞥見一眾情勢,語帶傲嬌地解說“蛇膽可助明目……”一言未止,他便仰起脖子將那蛇膽生吞入肚,我等皆驚駭不已。時逾半紀,也不知許姓同學的雙目老花否?
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因工作調動,我自浦鎮(zhèn)遷居浦口津浦新村。某夏晚前于居室中以濕巾擦拭涼席。待至床板中區(qū),似覺涼席下有隆起物,拭之覺有綿軟感,便心生疑竇:此為何物?由誰置之?
忐忑中掀起涼席,只見一條花蛇赫然盤踞板床中區(qū),縱有主人整出的響動,它也安然不動。當此際,忽想起“白蛇傳”故事。法海將白蛇(白素貞)鎮(zhèn)于杭州西湖畔雷峰塔下,后白子許仕林率文武百官往杭州祭塔,感動觀世音菩薩,終讓法海放出白蛇。而法海因塔鎮(zhèn)白蛇而搞得天怒人怨,最終走投無路,藏身于蟹殼中,連魯迅都說“非到螃蟹斷種的那一天為止(法海都)出不來”。況小時候聽大人說過,有蛇入宅不可傷之,妥遷于戶外即好。遂以涼席從蛇身下卷起,手握卷席兩端,小心捧出戶外,再將卷席一端接地,盤蛇遂從卷席中出。其雖悠然游向不知處,我心中惶恐猶在,終不知是何神力督其作我舍中半日客?
《白蛇傳》年畫冊,天津榮寶齋印繪,華沙國家博物館藏。
雖說法海得罪白蛇遭到懲罰,神話故事中的白蛇青蛇之類,在民間也受人憐愛,但生活中的蛇總為人類折磨。1976年夏,我率初三班級學生去農村支農。生產隊念及天氣炎熱,煮了一鍋稀粥,用木桶盛了送到田間為學生解暑。彼時學生中不乏“熊孩子”,時有惡作劇。當稀粥未得惠及大家,便有來告狀者稱,不知誰人在田邊捉了一條水蛇投在粥桶中。生靈無辜,小子難??!
我囑學生干部集合同學,欲查找那個壞了一鍋粥的“熊孩子”。這時學校人事秘書騎著一輛全身皆響唯鈴鐺不響的自行車來,急招我回校,說有重要事務辦理。我說學生新發(fā)惡作劇,我為班主任豈能即去。但人事秘書不容我遲疑,帶我跨上那輛破自行車回到學校。
話說1976年4月間,某大報一篇評論員文章,借批判鄧大人,映射攻擊病逝僅三月余的周公。兩位中年教師與我讀過此文,深感此文背后有政治陰謀,也為鞠躬盡瘁的周公身后無辜蒙垢而憤。于是三人商定,在校門外高墻上刷出兩條大字標語:“敬愛的周總理永遠活在我們心中!”“誰反對周總理就砸爛誰的狗頭!”(今天憶此不禁失笑于當年的“時代語風”)事發(fā)時那四個人還在臺上,我等三人的作為真有點“毛糙”。
人事秘書急招我回校,是因區(qū)公安分局派專員陳大明前來追查此事。原來三教師上街刷標語行為,被定性為發(fā)生在浦口地區(qū)的重要“政治事件”。這才有我不得不擱下對惡作劇“熊孩子”的追查,而緊急回校接受參與重要“政治事件”的追查。追查結果,是當事三人各寫了一紙“事件經(jīng)過”及對事件的認識。但其時我的心里依然念念于那捉蛇投粥的“熊孩子”。
1976年是龍年,第二年便是丁巳蛇年了。
2025.02.05/乙巳正月初八于江北自在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