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嘯高原
題記：在青藏高原的上空，一只鷹飛過我靈魂的冊頁。
一
秋的玄黃在高原，秋的金色在高原，一場焚燒的放逐，風(fēng)把火的肢體撕裂。雄沙漫漫，層層疊起；遠天蒼郁，大野雄闊。一棵古杉在十月的冥思中迅跑，在十月的磐石下，抖動。靈魂高蹈深黑的傳說。星光沒于天際。星光在上萬次的閃身之后，開始朝著夜的內(nèi)心，沉陷。
二
高原跌入更深的語境。
空氣的顆粒旋動，楔入地表熱血的經(jīng)絡(luò)，楔入鐘聲清遠的福祉。在陰郁明滅的地表的夾層，鐘聲爆開。神諭的一場棋局，交于夜行人身后的獵犬。一些光芒抽身而出。秋葵花的心野，誰將繩索向著秋的明眸垂釣。另有一些傷痕，旋轉(zhuǎn)不止。頹廢而淋漓。表意淚水的深度與種子的秘史；晚禱的那炷禪香，彌散亙古最初的殘弈。
三
高原上一道沉光與閃電，被血光點燃的一剪如幻的魅影。無度的抵達或返回的雄曠的翃翼，無疆的大域被它的雄心逼成夢境的純藍。將不朽的宣言、鋒芒的修辭，演繹、穿鑿千年的情欲；將不眠的沖動、巍峨的意志，擱置在云峰的表情之巔。一種力與詩橫越苦難的突兀的巖漿，擁集幽古的棧道與失衡的家園。
四
無語或沉靜，幽邃及豁達，清曠與雄毅，隱忍而恍惚，已然構(gòu)成一條河的前因。是秋霜傾覆下的一季回望，打著隱喻的響鞭朝著心壁奔突；是秋霜的冷冷的白光，坦呈于牧羊人視域粗重的絕筆。沒有雪水的征兆，云錦絢爛的精辟圖章，向著命定的峰巒無盡蔓延......
五
其實，在思想深處的光照里，天與地僅只一步之遙，遠和近只是一個淺淺的閃念。在高原挺拔的骨骼間，群峰在云翼下喘息；山花在巉巖上怒放，父性的血成了鷹嘯狂傲的辭章。
一首無以平靜的詩，沿著高原的脈管在起伏，沿著彩虹的弧線在穿行。一首歌，已然陷于彈奏日暈的風(fēng)塵里，連同月光的峭壁，星輝的神秘與幽冷。
六
哦，高原，一個幸福的城堡。在鷹觸摸過的皮膚上，留下了一串串時光的吻痕。歲月不會淡去，風(fēng)沙與雷雨不會吹滅與澆熄。格?；ǖ母狄呀?jīng)焊接在鷹的淚光中。幸福，一個唯屬于鷹的金光閃耀的名詞，在幽思與幻想中不住地遄動……
高原走失在鷹的夢境里……
鷹的夢，是永生永世的高原之魂。
我那遙遠的可可西里
把霜草勒出青痕，將紅柳逼出血漬，鞭影翻動可可西里蒼古的冊頁，韁繩跌宕悠遠處寒露傳射的雄光。野耗牛與白唇鹿在同一個基調(diào)的長歌里穿行，引向縱深的路徑，牽扯著格爾木每一根敏動的神經(jīng)。 那里，狐貍的智慧羽翼般輕盈，友誼的分量山巒般厚重。九月的大草原啊，雛菊在渺遠的云影下竊笑，芨芨草的經(jīng)脈正傳遞著大地失眠的顫音；輕歌曼舞，螢火成了夜晚飛翔的紐扣，而每一瓣植物的體內(nèi)，都種植著遠山豁牙的缺口和古寺里大把的佛經(jīng)。
向西，向西，風(fēng)的寓言漏洞百出，鳥雀們在細(xì)碎的煙雨中追隨各自的身世。幽寂的長夜，念珠閃耀；寧靜的古塔，又氤氳著星空神秘的耳語。
箭矢，蹄聲，青淚，血痕。我看到，一方方摩崖石刻上，文字的肉身斑駁，而靈魂早已發(fā)芽，一筆筆的橫豎撇捺，正撰敘著天與地日夜奔襲的蒼古的腳喊話群山。
在遠方，群山如此安寧。我看不到昨夜的雨滴怎樣從那棵孿樹與雀鳥的愛情里，躲開一陣陣風(fēng)的觸摸；看不見一線的泉流在一幅畫的安靜里，將它穿過的路徑，用整整一個上午的時光，向著周遭的世界發(fā)出喃喃的低語。
在遠方，群山席地而坐，一坐就地老天荒。雨過天晴之際，時光開始變白，山居的女人從矮屋里出來，她搖搖晃晃地行走在山色里，一走就是多年。她將一朵桃花的名字載入風(fēng)中，和帶有咸味的汗星兒、昨夜被山風(fēng)吹彎的雨滴，一道，構(gòu)成整座山體里最快樂、最溫暖的支撐。
暮晚時分，一座山在向著另一座山喊話，山野里那么多干凈的乳名，都在一動不動地傾聽。每喊一聲，星星就出來一顆；每喊一聲，山尖上的雪就化掉一點。它們喊了千年、萬年，總也喊不完它們內(nèi)心里積攢的雨水，和深陷于骨子里的江流一樣的滔滔不絕的劇情。
一個人的河流
一
如果說對于一條河流的解讀，是一種空間層面上的界定，沒有更多的精細(xì)化的闡釋貫穿其中，沒有表述與被表述、賦予和被賦予的某些內(nèi)在的傾向或事實，那么，一個人的生命去處又將如何？會不會加劇對一條河獨立存在的驗式拆解的含糊認(rèn)知？
二
一個人與一條河的關(guān)聯(lián)與構(gòu)成，如同木偶師進入上帝的裸體，苦澀的倫理帶著淺俗的嫵媚，這似乎成了一項不可荒廢的預(yù)見與猜測，那里，有隱而未說的蛛絲般的假設(shè)，有積攢的粗鄙、塵埃、或富含思想彈力的高蹈與穿射，有杰奎琳.羅斯不甘屈服的柔性之美，更有卡加.西爾弗曼對價值譜系規(guī)范性傾斜的錯綜失語和經(jīng)典性旁白……
三
對于一條河的深刻解構(gòu)，看不見的時間的尺度，它附加給這世間的持續(xù)、僵局或不明真相的因果，它的今生與前世的基準(zhǔn)、言行，或與世隔絕的命中的胎記，甚或某種根源性決絕、依存與傷痕般廝守，這一切都無須懷疑，它最終不會也不可能成為某種無關(guān)緊要的且?guī)в杏螒蛞馕兜奶摂M化描述。
四
一個人可以被某個詞語顛覆，被某種聲音顛覆，被十字架上的隱秘的花瓣與某條瘦小的根須顛覆，被窗臺上的小鏡子與說不出名堂的剃須刀顛覆……然而，對于一條河流而言，它的深廣與浩蕩早已覆蓋意欲表明的理性化光圈，就像一個人試著去借“白天”這個詞的光去種葡萄一樣簡單得優(yōu)雅與可笑。而一條河的內(nèi)心，是我們難以用言語供述清楚的。
五
哦，多想接近肌膚燃燒欲望而旅途又相距甚遠的那個人，握住她的低緩和憂郁，握住她的意外與私心，握住她的圈套與局限，握住她思想的流水，和夢境里不規(guī)則的愛的圖形。一個人把自己囚禁在午夜致幻的精神密室里，他所預(yù)演的意淫式話語的堆積與編排，其實早已淪陷在一條河的意義符號里。
六
你喊那條河的名字，它不會理你。你在它的岸邊不停地奔跑，它只對著天上的云朵示意，似乎不想與你合謀。它是它。你是你。當(dāng)你越來越變得復(fù)雜而不可理喻的時候，它會在你不知道的遠方，默默地，背著風(fēng)，暗自哭泣。
月亮與惠子
一
等月亮升高，一匹野馬走在詞語的空曠里。
惠子說：從《解憂雜貨店》里出來，我以為我能改變什么。譬如，一些光總是從低處出發(fā)，一些倒垂的暗影，怎么一夜間成了思憶中的腫塊；行走在錯覺的兩端，一些人和事，總在誓言的背后博取聲名。
二
等月亮升高，一陣風(fēng)楔入花的筋骨，那匹野馬打了個寒顫，它把剛剛伸長的脖子又縮回去，似乎以沉默的方式，主動簡化內(nèi)心的表達。
惠子說：春天的暮晚，婦人們走下水泥臺階，披垂的芭蕉葉閃著靈光，羅馬郊外的某個大教堂，有人看到末路的盡頭，有火光燃起，極像一道深切的質(zhì)問將神明推遠……
三
等月亮升高，志得意滿的史蒂文斯，正從夜市的喧囂中醒來，他仿佛看到，赫利孔山上的冷泉，疊印著噪音的弧度，那么多市儈的文人，放下手中的詩歌，開始擺弄《傻子寓言》；他們每人肩上搭一襲長袍，棱角分明，精神凌厲，無盡的謙卑，將村莊的記憶一點點掏空。
惠子說：我只想在長度合適的某個瞬間把句子斬斷，剩下的旁白，交給那個貧窮、健碩、舌頭比彈簧還有韌性的劇中人。
四
等月亮升高，諸神的眼淚被經(jīng)文改寫，一只夜鷹的影子像孤寂的閃電，從天空慣常的語境中垂落。多么美妙的片刻零散的時光啊。
惠子說：這微涼的時刻，請允許我?guī)е鴤?，任性地離去。話音剛落，有人就在睡眠里繪制虛擬的圖景——糖與鹽質(zhì)擾亂咖啡，積攢的雪花演繹成塞渠最美的疏浚，一些猜想走走停停，純真與謊言不小心被誰捆綁在一起。
五
等月亮升高，螢火成了天地間飛翔的紐扣，它在尋找一方私密之所，用隱秘的鏡子釋放飛翔的蹄音和閃逝的抒情；它聽到有聲音在哭，擠痛臃腫的人世，月光下的蓬檐舊瓦，成為民間詩歌發(fā)酵的部分，有人從樓梯上下來，酒鬼與狂徒的身份讓他的淪落不斷加劇，他遇見的影子是他心酸的殼，微陷的沉默成了午夜擦不亮的耳語。
惠子說：夜色多迷人，多想傾聽那支《手搖風(fēng)琴曲》，我要懷抱尊嚴(yán)，哪怕兩手空空。
佐夫，本名闞濤。作品散見：《散文詩》《散文詩世界》《河南散文詩》《天山·散文詩》《天津詩人》《散文詩月刊》《新西蘭散文詩》《詩歌月刊》《綠風(fēng)》《詩潮》《中國漢詩》《鴨綠江》《清明》《遼河》等。曾獲2021年“中國詩歌排行榜”二等獎，“第八屆中外詩歌散文邀請賽”二等獎，第二屆“柯藍杯”全國散文詩大賽優(yōu)秀獎，首屆中國散文詩大觀獎提名獎等。出版詩歌集《向午夜靠近》《大地之魂》《在孤獨中隱匿》?，F(xiàn)居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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