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飛 畫
泥巴里的債
我打小就怕黑
更怕田埂上蹲著的癩疙瘩
那天割紅薯藤 它趴在地頭
像塊長霉的土坷垃
我撿泥塊砸它
第三下就翻了肚皮
四條腿抽得像風(fēng)里斷線
黃肚皮還在動啊動
我跪在七月正午的泥里哭
汗把眼睛腌得生疼
從此見著疙瘩癩就腿軟
眼淚自己往下淌
三十年過去
它們還在收利息
每只鼓眼睛都是秤砣
把我的眼皮拽向黃土地
馬孔多雨季
——致加西亞·馬爾克斯
冰塊在鐵砧上刻出族譜
布恩迪亞們用相同的名字
切割永恒的琥珀。當黃蝴蝶
穿透金魚的瞳孔
所有預(yù)言正在羊皮卷里發(fā)芽
不眠癥漫過屋頂時
銀版相片開始褪色
失眠的鹽粒在血管中游蕩
織壽衣的女人數(shù)著紐扣
每顆都通向死去的黃昏
馬孔多在下沉。紙牌占卜者
用雨線縫補天空的裂痕
十七個奧雷里亞諾
正把孤獨鍛造成小金魚
熔化的白銀滴落成星群
最后一個颶風(fēng)之夜
預(yù)言書頁飄散成磷火
被譯出的密碼正在褪色
當螞蟻軍團拖走最后一塊冰
我們終將在自己的血脈里
遇見那場永不停歇的雨
痂的經(jīng)緯
指紋里的溝壑長出荊棘
那是十六歲前埋下的啞雷
鐮刀割裂的月光在掌心結(jié)網(wǎng)
——每道褶皺都通向故鄉(xiāng)的柴門
我把自己拆解成蒲公英
每粒孢子都攜帶未完的黎明
當遷徙的骨節(jié)敲打成都的夜
櫥窗模特用空腔接住褪色的舊旗袍
藥瓶在床頭種出瀑布
墜落時學(xué)會懸停的技藝
那些被處方箋折疊的黃昏里
碎瓷正用裂痕拼湊新的器型
我終將成為自己的祭壇
用結(jié)痂的經(jīng)緯編織圣殿
當所有譫妄的潮水退去
鹽粒正在傷口深處結(jié)晶成星
嘿！大海
嘿！大海
（咸澀的風(fēng)揉皺我的掌紋）
我又從鋼筋的苔蘚里
逃逸而來 帶著
體內(nèi)未融盡的冰
嘿！大海
你第999次吞下月亮?xí)r
是否嘗到了
我去年遺落的嘆息？
那些被珊瑚加密的漂流瓶遺囑
正在第幾座島嶼重新發(fā)芽？
嘿！大海
讓我摸摸你收藏的鹽吧——
人魚鱗片拓印的古老情書
海豚用浪花拆封的星光
還有沉船肋骨間
星星掉進海里長成的
會發(fā)光的詩行
噓！大海
你聽 你聽
潮聲正在翻譯
沙粒間沉睡的
億萬個月亮
與一個人類
忽然透明的
心跳
當我的心足夠明亮
當我的心足夠明亮
你投來的刺就變成蒲公英
我不用再收集鏡子碎片
霧氣在胸口散成碎糖
那些灼燒過我的
正在陶罐里慢慢結(jié)晶
當知道和行動變成同一件事
懸崖自己長出木梯
所有繞過的彎路都化成掌紋
在暗處孵出螢火蟲
善惡是褪色的墨水
而我的筆尖始終濕潤
當良知在血管里漲潮
礁石自動讓出航道
藤蔓松開絞緊的繩索
苔蘚開始翻譯碑上寒霜
腳印融化冰雪時
北方正用我的脊椎指路
當我不再緊抓自己的影子
冰層裂出春天的裂縫
你舌尖的鹽粒就變成露水
候鳥在眼窩里卸下翅膀
我們互為深淵的倒影
卻在墜落時觸到了光
熔巖紀年
巖漿在瞳孔深處結(jié)痂時
冰川正于耳蝸里生長年輪
他們說地核是液態(tài)的軟肋
卻不知被折疊的火山
正在脊椎深處
重新測繪經(jīng)緯度
礦石在骨髓中裂變出磷火
十二種金屬的失眠癥
在晨昏線交割處結(jié)晶
那些被指認為廢料的
碎屑層
正在舌根處釀制新的語言
根系在胃里編織閃電的夜晚
季風(fēng)突然在肋骨間
鍛打出青銅峽谷
所有未噴發(fā)的震顫
正在靜脈里
冶煉純銀的鐘
此刻我站在自己的震中
看地幔翻涌成羽翼
那些被命名為軟弱的巖層
正在黎明的切割面
折射出光的等高線
大海其三
藍絲綢鋪展成你永恒的衣裳
白蕾絲浪花縫制新月裙擺
每翻卷一次褶皺
我的酒窩就盛滿一片星光
你是所有迷途的歸航坐標
每粒水珠都奔向你的胸膛
在咸澀中解密鹽的信仰
暗流在掌心寫千年經(jīng)文
每道漩渦都是偈語
而游人只拾取貝殼的修辭
在快門里凝固成標本
請派遣海星登上晚報頭條
讓珊瑚在課桌縫隙生長
當潮汐漫過生銹的站臺
舊列車正搬運嶄新的黎明
你的褶皺中藏著整個宇宙：
管水母點燃幽藍的燈盞
鮟鱇魚提著星星探路
最微小的浮游生物
也精通量子級的生存藝術(shù)
而我們的掌紋
終將學(xué)會彎曲成
接納的弧度
余小妙，成都人，從小熱愛詩歌，寫詩十年。
讓我對南方的鐘情
成為絕世的傳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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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詩歌》2025年4月目錄
“長調(diào)”：陳依達｜長詩《側(cè)峰》第二輯元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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