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永海
生在運河邊,喝著運河水長大,求學、工作仍至退休從未離開過運河,我與運河結下了終生情緣。
一
我生于運河南岸一個叫下廠(即現在的清隆橋西側)的地方。從記事起,經常跟著母親去運河邊洗菜淘米汰衣,稍大一點,常和哥哥姐姐去運河抬水回家。和鄰家的小伙伴們捉迷藏,滾鐵環(huán),彈玻璃球,玩累了渴了就一起到運河邊掬水解渴,那水甜絲絲的可好喝啦!
由于歷史的原因,我上學較遲。10歲時才開始上一年級。記得那年剛入秋,哥哥帶我去報名上學,他扛著家里的一張梳頭桌,我扛著一張杌凳,來到了當時廣惠寺北大殿,一位戴眼鏡的老先生為我報了名,哥哥為我交了書費和學費,并領了兩本書和兩本寫字本。老先生安排我在一座大菩薩前面位置坐下。由于我是后插班的,先生單獨教我第一課:“開學了”。念了幾遍,先生就叫我自已照著寫。由于筆劃太多,尤其是那個“學”字特別難寫(那時還沒有簡化字),我怎么也寫不好。先生說我真笨,然后就手把手地教我寫。到中午放學的時候,我還鬧了個笑話,至今記憶猶新:先生沒說放學了,你們回家吧。只說了句:“你們走吧!”我這個笫一天上學的孩子也不知道啥意思,就跟在一趟大學生后面沿著運河堤一路向東走,發(fā)現人越走越少,最后我前面只剩一個人了,人家不耐煩地對我說:“你老跟著我干什么,還不回家去!”我這才知道是放學該回家吃午飯了。
這就是我上的第一所學?!褰袕V惠初級小學。它座落于運河南岸,緊靠河堤,原石橋老街東邊。本是一座寺廟叫廣惠寺,廣惠小學就是用廟房辦的。教室就設在大殿里。到1954年我四升五的時候,因建設石油倉庫,廣惠寺被拆,學校移址到棲蘆寺繼續(xù)辦學,已經是完小了,校名為龍江小學——因地處龍江鄉(xiāng)而得名,后更名東風小學。當時校長劉道生,教導主任周理彭兼教我們語文。1956年我作為這個學校的第一屆小學畢業(yè)生畢業(yè)了。全班近40名學生,我和王振庭兩人考取了淮陰中學,在全鄉(xiāng)引起轟動。我記得很清楚,是我的數學老師李密芝親自把錄取通知書送到我家的,並對我表示祝賀!
在淮中讀了三年初中,開始第一年,學校規(guī)定凡是清江市戶口的學生一律不得住校,我只好走讀,當年沒有自行車,每天步行七、八里路走到學校,晚上放學再步行回家。中午在我大姑媽家代一頓午飯(姑媽家住現在的財富廣場附近)。來回兩趟都是沿著運河南岸步行。經過大閘口的時候,經??吹浇g關把船從閘東拉上閘西,絞關工一邊推著絞關還一邊打著號子,很有節(jié)奏感,蠻好聽的。船到閘中時兩邊船舷上各有一位船工,撐著竹篙,確保船舷不撞到閘壁上。
1957年大躍進了,學校開始大搞勤工儉學,淮中也實行上午上課,下午勞動?;粗惺且凰貏e注重教學質量的學校,把下午的課全擠到上午,這樣半天得上六節(jié)課加一節(jié)早自習。住校生每天五點半起床,六點早餐,早餐后是40分鐘早自習,接著就是六節(jié)課。我們這些走讀生可以不上早自習,但必須在上第一節(jié)課前趕到學校。記得一個冬天的夜里下了一夜的大雪,雪光反射,以為天亮了,家里又沒有鐘,也不知道幾點了,趕快吃了早飯,急急慌慌沿著運河堤,踩著小腿肚深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踋地趕到學校,卻是鐵門緊閉,進不了門,原來是我到校太早了,還沒到開門時間,只好站在門外等。由于趕路太急,弄得一身汗。一旦歇下來那個冷呀實在受不了,怎么辦?只好在校門前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來回跑以取曖,就這樣跑累了歇,歇一會兒就冷,冷了再跑……將近兩節(jié)課的功夫,校門終于開了。
1959年,我以優(yōu)異成績初中畢業(yè)了。我的理想是升高中,進大學,可是事不遂人愿,由于家庭經濟原因,父親堅決不同意我考高中,非逼著我去考可以免費又供食宿的師范學校。就這樣我從里運河南岸的淮陰中學又來到里運河北的淮陰師范學校。由于我成績好,班主任唐倫元老師指定我擔任學習委員,直至畢業(yè),班委會雖經多次改選,但我的學習委員一職卻從來沒變。
在淮陰師范學習的三年里,恰逢三年困難時期,我們按照中學生標準每月供應36斤糧食,后來響應國家號召,又節(jié)約了2斤,實際供應34斤。食堂實行分食制,一天三頓根本吃不飽!三年當中,家里為了使我不挨餓,每個星期給我準備一小袋炒面,另加三斤糧票三元錢。每天早餐后回到宿舍,和一碗炒面才填飽肚子。晚飯后,到當時的淮陰車站飯店加餐:半斤稂票加五毛錢一份,一碗米和豆餅(是那種黃豆榨油后的豆餅)混合煮的飯,加一碗菜湯(只有菜葉和水,看不到油花的)。怱忙吃完趕快回到學校參加晚自習。
由于我家離學校不是很遠,每到星期六下午兩節(jié)課后就可以回家了,第二天星期日,在家吃了早晚飯后再帶著炒面和錢、糧票趕回學校上晚自習。不用說來回都是步行。這時大閘口已經看不到絞關拉船過閘的情景了。但是,過了大閘口沿運河南岸東行,仍可看到纖夫拉船西行的另一番風景。
二
1962年暑假我?guī)煼懂厴I(yè)了,分配到位于運河北的缽池公社中心小學——景會小學任教。因校址系原景會寺廟址而得名(位于現在新建的景會寺西北約三、四里,原缽池鄉(xiāng)馬莊村)。以我的學習成績應該分配在市區(qū)實附小的,因為1962年上半年征兵,我體檢合格,被我那信奉好鐵不打釘,好人不當兵的父親硬是霸了下來,因此被分到當時的淮陰縣缽池公社。記得非常清楚,我是8月28日傍晚騎自行車背著衣物被褥乘阮家擺渡(位于現清隆橋附近)過里運河沿機場路一路問人來到學校報到的。
就在報到的當天夜里,我意外遭遇了一場有驚無險的生死劫:當天晚上,學校給了我一張單人床,兩條板凳,要我鋪在面朝東的平房肚山墻北側休息。房子是土墻草房,當年發(fā)大水,土墻被泡酥軟了。下半夜緊靠我床的肚山墻轟然向南邊倒下了,把我的床撅翻,人掉下地來滾了兩滾!如果墻朝北倒,那逾60公分厚的土墻肯定把我砸成一塊肉餅!那轟隆一聲把校長和其他老師都驚醒了,跑來一看,個個都為我后怕。校長吳引嫻驚懼之后安慰我說,好險呀!又說大難不死,必有后?!,F在我的晚年生活還真應了吳引嫻校長的預言。
我在缽池工作13年,有三件事在我的人生旅途中還是值得回憶的。 第一件事,事業(yè)的抉擇。鑒于我的工作表現和工作能力,1965年暑假,清江市教育局擬提拔我擔任缽池中心小學教導副主任,而缽池公社黨委擬提拔我為公社團委副書記。在征求我個人意愿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因為我認為,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中師畢業(yè)生,在小學教育的崗位上更能有所作為,為教育亊業(yè)作出我應有的貢獻,時至今日我仍然無悔!
第二件事,我在缽池工作期間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這當中也有一個不小的曲折:本來于1966年上半年時我的入黨問題已經由公社小教支部考察通過,並已填寫入黨志愿書送公社黨委審批,就在這時候,上級通知社教運動即將開始,組織發(fā)展問題一律暫停。果然,暑假還沒到社教隊即進駐學校,而社教隊工作剛開始不久,文革又來了,公社派出的文革工作隊又進駐學校。因此我的入黨審批問題也就耽擱下來了。直到1974年上半年又重新履行全部手續(xù),于1974年5月5日缽池公社黨委批準我成為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無預備期。
第三件事,是找到了我的另一半。我的妻子田正蘭當時是缽池糧管所的收銀員,在農村一般統稱叫會計。而我在中心小學工作,本無接觸機會。我們的相識是當時公社黨委書記蒼文學夫婦介紹的。因蒼書記的兩個兒子都曾是我學生,經常在父母面前夸我上課如何如何好,畢業(yè)后兩個孩孑都順利考取了初中(順便說一下,當年初中還沒普及,錄取率不足30%)因此夫妻倆對我印象極佳。而田正蘭的父親又是蒼書記漣水老鄉(xiāng),戰(zhàn)爭時期打游擊的老同志,因而也就撮合了我倆的婚姻。我們是文革高潮時的1967年春節(jié)前夕舉行的極為簡樸的婚禮,是我自已用一輛舊自行車把新娘背回了家?,F在轉眼近60年過去了,我們有了三個兒子,孫子孫女也都大學畢業(yè),參加了工作。我和老伴在2018年市電視臺等四單位聯合舉辦的“尋找淮安40年緣分夫妻”評選活動中被評為十佳緣分夫妻。如今一大家子十多口人,每逢節(jié)假日聚到一起,真是熱熱鬧鬧,其樂融融,這也正應了當年吳引嫻校長的話“大難不死,必有后?!卑桑?nbsp;
1975年暑假,我從缽池調入市區(qū)永寧小學(當時校名為永紅小學,屬小學戴帽的十年制學校)任教師,時任校長陳德美,系淮陰師范學校高我一屆的學長,對我非常了解,安排我教初中二年級語文、政治兼班主任。此后一直跟班走到高二畢業(yè)。(當時實行的是初中三年高中二年的三二學制)這一屆高中畢業(yè)生也可以算是十中的笫一屆高中畢業(yè)生吧。但因為十中尚未正式成立,所以畢業(yè)證書上蓋的卻是“清江市永紅小學”的公章。全班36個學生,有一人考取上海第一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到美國讀研並定居美國了。
這一屆學生畢業(yè)于1978年,也就是這一年學校中小學部分家,中學部搬到北京北路市技校北側,是為淮安市笫十中學,小學部仍在原地,校名仍為永紅小學。分家前教育局領導征求我意見,有兩個選擇:一是去市五中任教導副主任,一是任永紅小學副校長副書記主持學校工作。我選擇了后者。因為我是中師畢業(yè)學歷,到五中任教導主任難以服眾。因為五中教師學歷都是大?;虮究疲l也不會瞧得起我這個中師生。
分家后我被任命為永紅小學黨支部副書記副校長,主持學校工作。此前我只是一名教師,破格一次性提拔為副書記副校長並主持工作,這還是前所未有的破格,足見局領導對我水平和能力的肯定。
與十中分開后的永紅小學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爛攤子:校舍破爛,幾乎無一扇完好的門 窗,窗上無玻璃,冬天用朔料布遮風;桌凳嚴重短缺,因為分家前校舍不夠用,首先滿足中學部需要,小學部全部實行半日制,中學部搬走后教室夠用了,學生桌凳卻不夠用了,無奈除將堆在傳達室后面的一堆破爛桌凳修理湊合使用外,只好動員學生自帶桌凳。同時,當時學校無圍墻,不分白天黑夜,也不分上課與否,周圍群眾四面通行于學校教室之間,嚴重影響教學秩序!尤其嚴重的是教師嚴重不足,教育局只好將大量大集體教師補充進來。(所謂大集體教師,就是當時以校辦工廠名義招收的大集體性質的工人)其業(yè)務能力可想而知。
由于設備、師資條件極差,學校是名副其實的三類差校,生源也是很不理想的。百分之七、八十是進城打工經商的農民工子女,真正學區(qū)內的孩子都到實小、人民、淮海路以及繁榮等周邊條件好的學校去了。
為了改變三類差校的面貌,我除了努力做好學校管理工作外,重點抓兩條:要人,要錢改造校舍。經過多年努力,教師隊伍素質有了明顯提高,校舍硬件也大為改觀:破爛的平房校舍已全部拆除,代之而起的是兩座寬敞明亮的四層教學大樓,電教室,閉路電視,投影儀,多媒體等教學設施也已具備。順便說一下,這些教學條件的改變,總共花去經費近三百萬,上級只給了90萬,其余都靠自籌解決,自籌的路子就兩條:一是學校有一個效益還不錯的校辦廠,每年利潤有二、三十萬;二是靠收外地學生的借讀費。
師資素質的提高,教學條件的改善,生源也好起來了,這時我也到退休年齡了。
三
2000年,我從校長位置上退下來,還保留黨支部書記職務,2001年,六十周歲了,辦理退休手續(xù),被清河法院聘任為行風監(jiān)督員,被學校聘任為關工委常務副主任,直到2015年,我因身體原因(主要是我耳聾)已不再適應繼續(xù)工作,只好請辭。
回顧我的一生,真的是從未離開過運河,現已快進入耄耋之年,每天沿著運河邊休閑散步,呼吸著河面上撲面而來的濕潤而清新的空氣,眺望東升的朝陽,西方的落日和艷紅的晚霞,我總是在想:我的一生是離不開運河了。
2019年12月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