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虹 畫
導讀:牛耕這組詩語言層次極其豐富,但寫作狀態(tài)卻很放松,很好地呈現(xiàn)了當代生存的混沌感和我們意識中的背景噪聲。無論是內(nèi)在的思想爭辯,抑或是場景細節(jié)的處理,都體現(xiàn)出精妙的平衡,還有很多地方有讓人會心一笑的幽默感,是一組難得的佳作。
(一行)
引力波紀要
渾天儀上,生活不好也不壞。
閱讀的匱乏箍著我。
象征主義和征象主義并不對沖,
它們都有一個用于囤貨的
走私渠道。
從模擬開始,我蜷縮在兩座廢棄的石灰窯上,
觀察縫隙或空洞的哲學表達。
但它們各有各的還未試錯到姿態(tài)的
美態(tài):內(nèi)傾的。暴力的。混亂中伸展出
秩序感的:有時候是靜;
有時候是過去年代的一輛拖斗車,
消溶著聲音共和國里零件的摩擦力。
春天的荒坡上,說謊者和說謊者悖論
都通過各自的染色體去識別
趨利避害的曲別針:人性的,太人性的!
而燕子和剪子在重量的相似性上
缺乏起碼的通約和定義。
當然,基于規(guī)則的暗示很多,比如:
從洞穴里返回到停車場時,
強光中的鸚鵡都纏上了紗布。
十公里以外的雞毛信上,
求職者(其中一個是我的女兒)都讓出了
半個身位,以便于
讓識海里的等觀粒子(它們的上位法
都垂吊著來歷不明的半截繩子)
成對湮滅。
2025年4月7日
過程產(chǎn)物
薩爾瓦多?達利從薩爾瓦多?達利大師
的陰影里
找到一把宋代的鶴嘴鋤。
生命的賽道很多。生銹的鶴嘴鋤當用
則用。
當代生活,如果你忽視了“頓”
(約略通解于“鈍”的氣化態(tài),
或者“盾”的液化態(tài)),
則容易造成指數(shù)意義上的“卡頓”。
比如,是把新風機房念作
“新/風機房”,還是念作“新風/機房”?
練習拆解盒子的人
并非燈塔看守人,
他的頭頂沒有礁石
和海流,而是一個穿燕尾服的茶水鋪。
在清淡的日子里,我只經(jīng)營句子。
清清淺淺的句子。吃茶聽風的句子。
當然,我知道句子的上方
還有一些排列整齊的透光的盒子;
當然,我也知道,句子的下方
也有一些盒子,只不過
是一些霹靂舞者
用舊的盒子。
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子里的鵪鶉
在發(fā)聲之前同樣是一句偈語。
當新月和晚星
粉碎了那些概念陀螺,
它們讓我和我的盒子無所在
亦無所不在。
2025年4月8日
非想非非想的邏輯
牌局如同柳巷??偟内厔菔牵?/span>
智熵累進著驚濤,而情商
鋪筑著硬地。
逆風而動。望風而逃。常常,惠能的日課
是在鍋邊菜里拔除心包里的箭簇,
并不為狩獵者提供一件件
裹了出離心的披風。
他知道:幡動和整建制的我執(zhí)
一忽兒在素食區(qū),一忽兒又移到
一個病怏怏的電吹管上。
庭院深深,巨賈和蝦兵
都為太多的假設
灑了阿賴耶牌的胡椒粉。
肛腸科的寄生蟹
來到科創(chuàng)版的紅移區(qū)。
斗。箕。發(fā)旋。
橙子。發(fā)小。椰棗。
要學會為語言的快感
裝上一個左旋的水龍頭:代號是304。
在牛市,我是我的化身。
在熊市,我是我的替罪羊。
當下,風押著空的波紋韻,
來照看那頭被暗箭射中的麋鹿。
2025年4月9日
凝視:在反闡釋與返闡釋之間
你在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但樹梢上的天使并不凝視
云端里的天使——
來自全善者的因明學:
造神的望遠鏡和鑿神的透視鏡
都需要
用不同善惡感和感嘆號的仿真件
來組裝。
現(xiàn)在,虛擬的音域誘惑著你,
去仔細分辨金黃的桃葉鴉蔥中
混合的雞鳴
和鴉雀無聲。
那些怒吼體的上火
在言說的計量單位上,不斷縮水。
那些出不盡的惡氣,那些除不盡的整數(shù)
都踩著教堂的礎石
去夠
非教義的高窗和琉璃瓦。
有為的槐樹長出三個樹干,
有為的旱地冒出三只水獺。
而有為的三段論,都裝著一臉模糊的百頁窗:
減量置換的閥門開啟后,1/3的椿樹
擠進議會,1/3的牛肉加征關(guān)稅。
只有0.333的海浪
涌進憤怒的化工廠。
只有裸睡的真理,在不等式的叢林里
坐著C位,沒脾氣地吊著……
2025年4月9日
贗品的假設
這是一座冶金院校。窗外的椴樹
曾經(jīng)栽培過十二馬力的拖拉機。
沒來由的,他去找舊我,為新我打一針雞血——
那是他的三流生活:扁平的俯臥撐,
垂直的引體向上,
自我抗辯的尖音壓彎著花道上的小榆樹。
帶著絨毛的不等式
和帶著滑翔翼的尼采,一齊襲來。
那個幽幽的梯子還在。
在它精細的錘鍛下,他出落成六方體的囚客。
而比背包還無辜的呵責聲
讓他的黑夜經(jīng)歷了三種熱處理工藝:滲碳的,
退火的,和將碳錳當量錯置到
暗紅色回憶區(qū)的炙烤。
那是他所經(jīng)歷的最重要的結(jié)晶:
青春無悔的物理學
總是抵不過它的仆從句:
人生即人生的化學。
而幸運的事要說三遍:這是借假修真的
一棵樹,一棵樹,一棵樹!
仿佛很多個充電寶
才為他充滿了
五十五歲的客舟聲和椴樹蜜。
2025年4月15日
警訊的疑云
生活是生活的針眼。警句是警句的沉船。
星期一焦慮,有時延伸為
一星期焦慮。望向窗外時,格子間里
細碎的延誤與宏偉的宕機
并不能阻止
細碎的石楠花開在宏偉的球冠面上。
就這樣,沿著一個句式走下來,
儀式在儀式的柱子上
釘釘子:宇宙里
全是開著綠花的植物,全是
裝載警句的嘴巴和大船。
仿佛有的人愈老愈逼格,愈老
愈權(quán)杖。而網(wǎng)格員
只能調(diào)換著功能性的熊掌和蟻足,
去走完自己的“最后一公里”。
以至于每個網(wǎng)格上
都伸展著苦和甜的份子錢,
讓他提不起精神,去對付
那些細分的牢騷和嘆詞。
“但整整三周我陷在集體里”①——
當心靈的事件(比如,現(xiàn)在是四月,
他卻被美的行刑隊
綁在空洞儀式的實體柱子上,
殘忍地解除了去花園里
邂逅舒卷的云朵,照看開謝的石楠花,
并在其間蹓跶和短睡的權(quán)利)
穿過生活的針眼時,
一匹孩子跑出了馬的激情。
注:①出自于柏樺的詩《衰老經(jīng)》。
2025年4月16日
被拋在腦后的存在感
周一有小雨。海上有快艇。兩個寬肩膀的并列句
遮擋了好多葉隙,和葉隙里的光。
就好比,世界在人的算力中束緊了籠子,
讓你感到:有一塊石頭
在古玩市場上被黑算;有一股準頭
在股市套利表里被絆算。
但世界恒如此,永如此:
它又在天的算力中張開了翅膀——
為你從舊枝頭剪出新花瓣,
為你從舊檐角裁出新月夜。
現(xiàn)在,碎石子鋪就的小路,
小路盡頭沾滿露水的果園,
路邊廢棄的鳥籠
和靠著浮力升上線桿的一只黑鳥,
恢復著清晨的寂靜,
和寂靜中上升的句子感。
有一片沒來由的天空,靜悄悄地
出沒著無人稱的風箏云,
也起伏著無人稱的輕呼和細喚。
仿佛那些不經(jīng)意的舊事物,
無名峽谷里綴滿的無名野花,
才能在詩意的穴位上,摩挲出
某種徘徊在寬句和窄句之間的
帶著葉隙的情緒感。
當一個赤膊的蒙面人走過來,
對著你說:我的存在
被存在
存在主義的鐵砧上。
你扣著我執(zhí)的門環(huán),感到從葉隙里
滑過的句子,似乎變得更柔軟了:
海上仍有快艇,
周一還下小雨。
2025年4月19日
打擦邊球的瞬間
很明亮的一個秤砣。甩過來。
烏有的證詞牽著它。烏云狀的邊界在放風。
時不時地,文字從它的根目錄糾錯本里
釋放出一些幺蛾子,讓意識的天窗
凝固在這樣一個故事里:
從量詞表里蕩下來的一灘泥
和從物質(zhì)分類冊里捏出來的一團泥
屬不屬于同一個東西?
問題還在于,為什么沒有人
問它們屬不屬于同一個南北?
你瞅瞅,根目錄里那些拖著詭辯腔的潤滑油
沒有讓你頭腦里那些無厘頭的排序
變成一件北轅南轍的事故。
修辭的奧妙還在于,當文學院
從數(shù)學學院解放出那個多余的“學”字,
一切就變成了:東西南北中,
中文最裝瘋!以至于瘋妝到
它可以隨時隨地來一次倒裝瘋,
把中規(guī)中矩的饃夾肉
點化成走街串巷的肉夾饃。
瞅瞅你,最明亮的鼓勵就在于
當放風的秤砣解放了氣球,
它竟然會同時帶來三個句號:
無即有。少即多。好菜的一記重錘。
2025年4月21日
論普遍聯(lián)系
有一扇卷簾門讓A花園在B計劃里
吐著α波段的導航指南。以至于C先生
一插手,就沿著左腿羅圈法則
進入到β騎樓上去望京。
望京的騎樓上有一間δ調(diào)的音樂廳,
幕布拉開后,倒退著進入卷簾門
等待多戈的D演員
手里拿著一本《永別了,武器》,
對著旁邊的插話女(不是沉默的茶花女)
說了句“你看見的不是煙斗!”
另一個線索,是在路上正步走的E博士
雖然拒絕隱喻,但他看上去
并不拒絕科學在自己的概念體系里
插上似非而是的隱喻:比如,
允許物理學極不物理地,
允許邏輯學非非邏輯地
去“抄襲”生活中的黑洞,以至于
可以讓生活黑洞洞地望著它們,
使它們有了心同此理的可感之理
和非但如此的可靠邏輯。所以,
看上去嘛,概念都有穿靴戴帽的癖好,
似乎合身的方能合道?;ㄩ_三季,
單表一春:D演員退入音樂廳時,
樂隊指揮F女士,拿著她起于詞盡之處的
準提咒指揮棒,喃喃有音地
將大提琴、小提琴和三弦調(diào)動起來,
說:“進攻光明頂?shù)奈迓啡笋R
都陷入了光明頂布下的目的因的黑洞,
現(xiàn)在,我們要用顫跳的質(zhì)料音
將他們從形式癮的窠臼里,解救到
回旋著光明的動力因的A花園里!”
2025年4月22日
最低想象或最高虛構(gòu)
有三撥沿捕風街遛狗的人
出現(xiàn)在“面具派”小說的典型場景里。
沿著某種修辭慣性
時有殘破的路沿石,隨著他們探路;
也有香氣不斷塌下來的紫槐花
陪著他們應景。
小說家試圖用三整頁
廓清每一撥人的
著裝偏好(包括是否戴著墨鏡),
而他的“純詩流”詩人朋友
只想天真地
把水葫蘆或天南星
扯入某個帶波紋的章節(jié),
似乎有一種捉影的美感
讓他流連于捉影的后花園。
看起來,兩個人都在玩語言的紙牌。
區(qū)別僅在于:一張牌
剛用語感的蔭涼造了幾棵野樹,
另一張就被預感的太陽風
將自己吹成了宇宙的底牌。
他研出的墨鏡近乎以假亂真,
他摘下的紫槐花幾可釀出蜜來!
——小說家不免感嘆:
哪里有探險家不到水窮處
留下的詩篇?!
詩人則用帶著韻腳的風度
和盤托出他的異見:
這是逸聞的連鎖店
都上了鎖的一天。
2025年4月24日
無聊論綱
無聊和無趣可以是同黨,
但無聊的對立面不是有聊而是有趣。
無聊的正前方積聚著無聊,
側(cè)后方則衰減著無聊——
1.5倍的無聊或者1/3的無聊
是不是更有味道?
在表達慣性的動滑輪上,
無聊常以“多”勝少:逼宮多無聊
買醉多無聊
燈下黑多無聊
從口供里服軟多無聊……
幸運地在C刊發(fā)了一通牢騷多無聊。
一本正經(jīng)裝蒜、三本正經(jīng)寫詩多無聊!
家里鋪張?zhí)禊Z絨地毯以裝闊
而闊佬熱衷于養(yǎng)跳蚤多無聊。
說起來,或者,不妨用無聊拆解無聊——
拿一本厚厚的《欠賬通史》倒著寫眉批,
即使不倒霉,多少也無聊;
撞上電線桿,而不是撞上
高次方程的解,確實有點兒無聊。
噢,從字面上理解,有點兒無聊時
有聊就過來和無聊攀親戚——
有聊傍過你的太師椅來,
請你的無聊正襟危坐——太無聊!
有聊奪過你語調(diào)里的針線包,
為你縫住無聊的嘴皮子——真無聊!
有聊拷貝你耳朵里的鉛塊,
為你的無聊放長假——巨無聊!
無聊因拉胯以至于無法正義起來,
無聊因俗氣所以不能進入哲學巨著
(比如雖然和虛無共享一個“無”字
也不能將《存在與無聊》當作書目)。
最無聊的結(jié)論還在于,無聊悄悄
消失于你的孩子氣生起之時——
當滾鐵環(huán)的男孩穿過了十二街區(qū),
當丟沙包的女孩還留在池塘邊的草地……
2025年4月25日
替罪牛的烏托辯
中心宇宙的云端數(shù)據(jù)庫里
吹刮著催人上癮的風。
每一個高聳入云的鏈端
都在高筑著引鳳閣,
并且謹防著諧音修辭的亂碼——
我不是在飲風格的烈性酒,
也不是在吟風格的悶平調(diào)。
——一切不會因風擱淺。
邊緣宇宙的泥端鋤/廚作間里
則由背鍋俠(俗稱替罪牛)
頂著驕陽躬耕細作于田畝。
“我服從,但不溫順!”
常常,對大樹的刑罰
需要站在大樹的陰涼下進行;
對石頭的批判
需要坐在平整的石塊上舉辦。
我需要自證清白嗎?
說清楚一些:我是用春天的滿園花開
來移接簡單的詞證;用秋天的滿地落葉
來呈送復雜的物證。
再講明白一點:我的證據(jù)鏈
既不文化也不邏輯,倚靠在
直觀的莊稼和自在的花木上。
——背下那么多口鍋(替下如此多罪過)
的時候,只要面對這些自然之物,
我仍可在低端的證據(jù)鏈上
(或者說在證據(jù)鏈的底端)
犁出優(yōu)美的步幅和線速。
而且我的背鍋,在灌滿了鉛/錢數(shù)據(jù)的今天,
客觀上矯正了你的失重感,
讓你向著自己的數(shù)據(jù)深池或流量大夢
無痛且危險地滑落時,
仍可借給你一截有煙火氣的樹枝,
或者墊給你一塊帶汗水味的石頭。
不像他們這些云里霧里的數(shù)據(jù)庫大神,
該有的傳球,刻意經(jīng)過兩次
專家級的包夾,才算個球;
該出的紕漏,非得雇傭一大批水軍
來打圓場,才好補漏。
而我只是一只替罪牛,
為自己說出了不多不少的
二百五十個證詞。
2025年4月27日
躺平者的心路考
能觀的我不生不滅。
所觀的我顛渡在時代的輪子上,
高富帥和白富美都是硬通貨。
一舉手一投足,我都得做一個
由前范遣返回來的錢犯。
當伸頭扯成了糾纏不清的線頭時
卷不卷就由不得我說了算。
高處不勝寒!我知道高處的高處
其實還有楊枝水潤開花的一些念頭
降伏了老虎豎起寒毛的王頭和由頭——
我騎著非對稱性破缺的單車
離開了類型化的大本營;
我乘著飛矢不動的永斗機
想起躺平也好,平躺也罷,
“躺”是一把多么應心(應無所住
而生其心)的手剎!
池塘生春草的時候,
我的白日夢也在“王孫歸不歸”的
美學計量衡上,平仄交替地量產(chǎn)……
AGI都來搶飯碗和拼焦慮的年代,
請不要懷疑我減字木蘭花般的初心。
在我損之又損的語義鏈的最前端
仍然鑲嵌著“感恩”二字——
往好了說,我竟然不期許地
收獲了大自然饋贈的
如此多的自由度和風物權(quán);
往孬處講,你們也讓我從提線木偶
變成了可以展一展風姿的風箏。
入夜的拔苦河上,兩岸的燈火
一直明明滅滅,我試著將身和尚
在明中分開一些,而將言和寺
在滅中靠在一起——能所俱泯的時刻,
我和非我都將不生不滅。
2025年4月28日
第一桶金備忘錄
這兒曾有一個鐵皮桶
(注意它不是一個壇子),
流星和軼聞都曾在它的內(nèi)面
筑過不同顏色的巢。
在同樣的量詞條件下,
鑄幣官曾懷疑過它的第一屬性
(比如為什么不是水或泥,
或者水與泥合成的水泥?
雖然自古就有金生水的說法);
在同樣的道德口徑下,
刀筆吏也曾口述過它的缺鈣量
(比如潘多拉的魔盒總是伴著
這第一桶的誘惑而打開)。
有人在最美的羅漢松下撒了一泡尿,
有人在最丑的歪脖槐下睡了一大覺,
謊言的要件是讓兩臺測謊儀
組成一個丁克家庭——
世界總在吸引力法則下自編自導著
它的相輔相成的黃梁夢,
或者相反相成的荒誕劇。
作為人生的激勵,或者人性的導則,
它既是曖昧的,又是膨脹的,
以至于它沒有像壇子一樣
長出迷人的凸肚,卻能夠
盛得下叢林的獅虎獸和眾籌的灰犀牛。
但我要說的是:金錢是一種詩歌,
(當然,金元寫作是另一種“詩歌”)
那隨著“第一桶金”生出的迷惑和孤獨
是一種更加迷人的元思考和冷敘述——
坐下來為第一桶金寫備忘錄的人
在他的后孤獨時代,每一首詩
都寫滿了他的“孤獨吼”或者“孤獨后”:
左轉(zhuǎn)身時,迎面就是貼滿了廣告
和療效的鐵皮板;向右轉(zhuǎn)時,
他的弱德弱得
僅夠在鄰家的匯率墻上放一只氣球。
——看上去,他僅有的范兒
就是領下那原地打轉(zhuǎn)的份兒,
而他的孤獨里
仍然摻雜著唱花腔的一眾小號。
2025年4月30日
快閃的哲學課
短促的黎明伴著短促的傍晚。
短促的白天伴著短促的黑夜。
我和我始終處于一種緊張關(guān)系。
放心吧。治愈的解藥是時間。
時間的解鑰又是什么呢?秒針嗎?
這是新人類的一款必殺技——
我被我的時間機器紋著身,
我被我的云數(shù)據(jù)投喂著意義的撥浪鼓。
短促經(jīng)濟不短促地為每個人的恥部
建了充電樁,不想下班的DeepSeek
牽著不想下線的大V和小粉,
而不想上班的,只有熒屏上的
大熊貓和小白兔。
但羞愧是真我的必殺技!
當拔除了紋身的秒針和分針,
我也將拔除我和我的緊張關(guān)系——
讓我和我的分身有一次真準時的
旋風行動:一次不約而同的探戈!
一次草地上的即興:人人支起帳篷,
人人進入那兒童拔節(jié)般的笑聲!
這是原版理念論在現(xiàn)實銅鏡里的
第366次日出!
這是我和我們最小單元的藝術(shù)公演,
以心靈最大公約數(shù)的名義。
以便讓我的羞愧,像一塊
尚未含化的方糖,很哲學一回。
2025年5月1日
試著返回命名之前的沉默
沉默錄制煙波的祈禱文,
當它在人走后的麥田里
垂下松枝又播下云翳。
沉默縫補內(nèi)宇宙的星空,
當它調(diào)動孤獨的仙女座
去抵御三十個來勢洶洶的獅子星。
哦,寫作。我的詞根?
碳硅基的新主體誕生之前
耐心是我最大的賭注,
軟弱是我最新的腳注。
人機合一后,那么多雄壯的新主體
也沒妨礙鴿子和白煙
從教堂的屋頂樞機般升起,
它們更無法阻攔
沉默掖著演草本來到我的門前——
它的空氣手帶著神秘的推敲,
它的流線身透著莫名的吸引;
它既不舊約,也不新約,而是隱約
在演草本上為我的流浪
建起一座嘈嘈切切的琴房。
當詭異的硅風摧毀了言寺的載荷,
寺言將帶我返回它的原文和原聽:
在那兒,在那兒,
還是在那兒,
沉默呵
一直
是
我如如不動的一雙耳朵。
2025年5月9日
無主題變奏曲
我的身份是蓬松的羽毛。
我將帶給你一些選擇題,
但都沒有答案。
有時候,人和天氣相互塑造,
可以將陰郁的情緒
引到一株折斷的牛蒡上。
——提著酒瓶和剩菜的大話癆
找上門來時,我的肥諾
也就在半尺之外。
有時候屋門蒙了塵又落了鎖,
主人公在舊址上縮成一團亂碼。
一面油綠的爬墻虎攀過墻去,
打理著舊街和舊居之間的一段舊時光。
但乘坐地鐵時,在八各莊和七里堡
兩個站名之間,他會
說出一個新站:袋鼠與南方。
就這樣,意識流帶著
五蘊囚下的輕風
和六塵溢出的泡面
去逛宇宙的舊貨場,
不時將串串驚喜遣入花叢,
又將筆筆欠賬抖落路旁。
“人和人的差別遠大于
人和猴子的差別,但人和硅基動物
的差別幾乎可以忽略?!?/span>
自我放出了本我的飛盤,
順帶收回了超我的感嘆。
2025年5月10日
泛神與用無
這是我不得以說出的一個立場。
我一說出,就有打著手鼓的助念團
將它們加持成純潔到純粹的主義。
但請注意:在瓜拉爾角,
氣體的鹽渾似托起了有點液體的冰山。
神秘的大溪地里,也有
先于我的到來而到來的
流水和卵石的碰撞與糾纏。
即便溪地里一個晶亮亮的水洼
也不證自明地閃爍亮晶晶的問候——
綠毛龜試著戴上變形的白云帽,
紅尾狐的拉力賽來到了固定的補水點。
無者弱之用,弱者道之用。
這就是潛入風景里的詩道——
你走回家的時候,要穿過前面的
那片樺樹林,你張望一下,
林子用手指為你撥開一條小路;
你慢下來,樺樹用醒目為你變出可愛的疤痕。
也許,你比我更先驗也更直覺:
雖然神和神秘只差了一個字,
但是神和神經(jīng)也只差半步遠。
所以在只字和半步之間
有很多過渡的凹槽或圓弧——
足夠神在里面雄啄木鳥似的鑿空,
或者雌啄木鳥般地朗誦:
“在四聲杜鵑不大的莊園里,
單音節(jié)的冰雹一直持續(xù)了十分鐘,
之后,藍天的修道院里
依舊起飛著眾鳥的民航機……”
2025年5月14日
直覺的訓誡
仿佛鳥群在荒島上
啄食著無人的孤獨,
也啄食著無人稱的孤獨。
仿佛荒草在廢棄的后院里
打仲夏季的草稿時,
打通氣脈的小飛蟲
也結(jié)隊駛過晴翠的荒城。
仿佛牡丹和芍藥,玫瑰和月季,
有一部分非名稱的相似相融
在逆光的花叢中簌簌作響地閃映。
仿佛與指鹿為馬比較起來,
馬鹿的承屈在城區(qū)里
比展寬了的馬路更寬。
仿佛四個舊輪胎在同一塊水泥地上
有意味地排列著,有靈犀的子午線
促成了它們共同的胎動。
仿佛小區(qū)西南門運冰箱的裁縫
是行道樹陰影里最盛的一部分
(素食者占據(jù)了它們的低音部)。
仿佛有人走進期貨交易大廳,
才知道摸魚和摸魚兒
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張牌。
仿佛某種聚攏的勢能
聚焦了某種可感的純粹,
某種空殼里的棲居
上岸了某種透亮的黑。
仿佛我在孤立中
得到了某種非孤立的鼓勵;
仿佛我在天啟里
收獲了某種非印證的印證。
2025年5月16日
從觀念到頑念的坡度和完成度
從所有的馬達上閑下來之后,
馬扎比馬爾代夫更給我一次機會。
七層面紗的月光,萬千蟲鳴的慰問信
就近地,繞著馬扎,跳信字舞,
為我搭建以信印心的扶梯。
(扶梯上有風,也有風言風語)
馬扎上坐久了,風馬牛會為我
推送一封兼具有趣風格和
無聊風度的寫作告誡書:
從語言的載具到母語的孩子之間
祂會分泌許多松軟的歧路,
勸勉你的感性嗜好和理性偏好!
曾經(jīng),你帶賈島到此一游——
長汀對著廠町,仿唐制的
游船畫舫牽挽著仿宋體的波聲細語。
汀上的松風和町旁的茅草房
讓落日和游人陷入昏聵。
——一切完美得讓賈島不能忍受
一個假到馬達尚未駕到的社會,
他邊在電話亭里嘔吐,邊交替打著
101的抄襲或011的審丑投訴電話。
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你帶著非內(nèi)非外的念頭密鑰
來敲我即色即空的能所之門:
“多奇妙啊。親愛的甲蟲阿芙狄特洛,
你的名字恰似一款洋氣的花瓶,
而你的蟲格剛好扶住一粒糞球!”
而我倍感不解的是:與甲蟲
完滿的蟲格比較起來,
寫作讓我的詩格倍感羞愧。
但我的羞愧中,又頑強地保留了
愈來愈鮮艷的那么一點點自信:
與馬達的航線比較起來,馬扎
更有助于我們發(fā)明心靈的機票。
2025年5月21日,節(jié)氣值小滿
關(guān)于拙作《歷物與觀瀾》的幾句贅言
其一,這組詩總計寫了24首,有2首我個人認為沒有達到“成品”要求,視為敗筆。從余下的22首中我選出20首,并按創(chuàng)作時間先后排序和編輯,算作定稿。從4月7日至5月21日,我用45天時間寫完了這20首詩,其中有單日寫出2首的敏捷期,也有長達8天不出詩的滯澀期??傮w上,我是順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時疾時徐地完成了這樣一組比較大的詩。
其二,寫作過程中我心里并沒有一個固定的標題意識,只是有一個朦朧的主題意識或創(chuàng)作欲望,推動著去完成那么一組展示自我“整體性”的作品。這里的“整體性”,也是某種朦朧的聚焦,通過對自我心理的深度提取或自我潛意識的深度發(fā)掘,以及寫作才能的集中調(diào)動,讓作品對來自于時代的、社會的、心靈的、詩和非詩的“多重自我”進行纏繞式的對話或多聲部的應答,并在此過程中引出深度質(zhì)疑或自我拆解的力量,以“證實”這種“整體性”的未完成或不可能——在不斷重臨起點或展示矛盾的過程中,詩方才完成它自己,這或是寫作苦樂相參的奧秘之所在。
其三,沒有固定的標題意識,不意味著在這45天里我沒有試著為這些不斷寫出來的詩起過標題。事實上,我為這組詩起過諸如《波動與交匯》《歧路與回聲》等多個過程標題,最終《歷物與觀瀾》在諸多標題中清晰浮現(xiàn)并被我捕獲。這其中,我期待“歷物”與惠施的《歷物十事》產(chǎn)生交涉,或多或少做出這樣一種追究:詩,尤其是當代漢語新詩,能否從名辯意義上加持語言的“高貴”?!而“觀瀾”呢,我設想僅取其字面義,并不求與古典的交葛或互文——這樣取標題,我多少是想汲取古人“一陰一陽之謂道”的那么一點點智慧。
其四,寫作過程中,詩可不可以思想,以及詩可不可以辯論,像兩個問題織成的雙螺旋結(jié)構(gòu),一直縈繞(困繞)著我。我現(xiàn)在的答案,一個呈現(xiàn)出積極的傾向:和哲學比較起來,詩更會思想,因為進入詩里的語言是更加本體化和更具澄明感的語言,而進入哲學中的語言更顯現(xiàn)工具屬性也就更帶有遮蔽性質(zhì);換句話說,詩更會思想全在于語言會自己“說出”自己的意思(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且覺得神通廣大的地方還在于,在這種詩的語言的自我“說出”中,即便有大量抽象詞語和邏輯概念的涌入,它們也能不約而同地維系本有的“智性尊嚴”,同時又能活潑自在地煥發(fā)潛存的“感性魔力”),而哲學中的思想,更多是人操控語言的結(jié)果,是語言的“被說出”。當然,詩機智的一面還在于,因“諍即失道意”故,它無意于與哲學去爭搶誰更會思想的那一面艷麗的錦旗。另一個如我的那首詩《試著返回命名之前的沉默》所揭示的,也許更具有消極色彩:詩可以參與辯論,甚至是參與最高階的辯論,但這種“辯論”都是“歸根”(借用老子“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的句意)式的——詩需要在語言的行進中“言語道斷”,需要回到那于無聲處聽驚雷的置辯前的詞根狀態(tài),雖然,它對辯論始終葆有來自體驗論意義上的一份好奇或一線生機。或許,詩奇妙的一面還在于,它以言寺之幽微,是不屑于辯論尤其是不屑于雄辯的。
其五,從個人的寫作歷程上看,我似乎覺得自己寫出來了那么一點點值得“驕傲”的東西,尤其是與去年我寫的那個33首的系列詩《即興或漫與》比較起來,它們似乎相反(一個示重,一個示輕;一個表力,一個表逸;一個崇大,一個崇巧)相成地構(gòu)成了我個人寫作史上的兩個帶有“里程碑”性質(zhì)的姊妹篇。當然,放到他人他作或既成的當代詩歌各序列里,它們什么也不是,因為處于知天命中途的我,已然深知自己的位置和斤兩。更當然,出于敝帚自珍的那么一點點小心思,我也不愿意將它們稱之為自我寫作的“廢物”,而更愿引之為甘之如飴的“費物”(費心費神費力之物)。我獲得的那么一點點“驕傲”(是不是有點兒像《警訊的疑云》中那句詩“一匹孩子跑出了馬的激情”所傳遞出來的情狀?),或許也源于此——在最卑微的“費物”寫作中,我沒有辜負繆斯交給自己的幾乎可以忽略但又無法歸零的那么一點點“期待”。
是為贅言。
2025年6月3日

牛耕,本名牛玉波,1970年4月出生于山東省新泰市,1993年7月畢業(yè)于山東工業(yè)大學。1992年起開始寫詩,兼寫評論。有詩作或詩論在《詩刊》《詩歌月刊》《山東文學》《詩收獲》《新文學評論》等刊物發(fā)表?,F(xiàn)供職于山東省一家大型鋼鐵企業(yè),從事節(jié)能環(huán)保工作。

讓我對南方的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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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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