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碗漿水面
盛夏的暑氣如流火灼燒大地,炙烤著萬物。我坐在樹蔭下,汗水濕透衣衫,喉中干渴難耐。此時(shí),一碗漿水面擺上桌來,湯色清亮,仿佛是被水稀釋了的玉石,酸冽清爽的氣息悄無聲息,卻一下穿透了暑熱,向我襲來。我的眼睛瞬間被吸引住了,如同久困于沙漠的旅人尋著了甘泉一般。
我拿起筷子,輕輕攪動(dòng)面條,清透的湯底里,芹菜段與蘿卜絲浮沉其間。撈起一箸面條送入口中,那酸味先是尖銳地刺激著味蕾,如同猝然間敲響的鐘聲;隨即那酸味又緩緩漫延開來,柔潤而甘冽,最后竟留下回甘,仿佛被山間清泉浸透過的青石板,幽幽地沁涼入心。這酸不是霸道的占領(lǐng),而是深邃的浸染,從舌尖開始,悄然無聲地刻進(jìn)骨肉深處,刻成了一種不可磨蝕的印記。
漿水酸味入喉,我倏忽回到了童年媽在灶火身影。媽正挽著袖子,在陶罐中攪動(dòng)著制作漿水的面湯,芹菜葉子浮在湯面上,小氣泡咕嘟咕嘟冒起,如同小小的生命在低語。罐口之上,悠悠飄散出的是酸味最初最純樸的氣息。我總眼巴巴守在罐旁,像一只小動(dòng)物在等待,等待那縷酸香慢慢彌漫整個(gè)廚房,等待那碗漿水面端上桌來。
如今媽已去,唯余我獨(dú)自品味漿水面的酸澀。這碗面如一個(gè)固執(zhí)的精靈,將故園的一角、媽的手溫、連同童年所有的天真,一并封印于酸味之中。這酸味早非簡單的味道,它早已成了我身體里血脈的印記,是靈魂上洗刷不去的刺青。味蕾竟被它馴養(yǎng)成了忠誠的臣民,每每在異鄉(xiāng)的喧囂里,在疲憊的奔波中,便如一個(gè)深情的回眸,徑直牽引著我歸去。
在美食如云的當(dāng)下,人們追逐著山珍海味的濃烈與新奇,卻往往忽略了自己靈魂深處真正渴望著什么。一碗漿水面清清淡淡,它不含珍饈的貴重,也不帶喧囂的張揚(yáng),卻以那獨(dú)特的酸味,于無聲處雕琢著我的味蕾與記憶。原來,一個(gè)人最初被世界喂養(yǎng)的滋味,從此便成了最頑固的故鄉(xiāng)。
這碗漿水面,何止是故鄉(xiāng)的滋味——它早是刻在靈魂上的印痕,是命運(yùn)烙下的一枚酸澀而甜美的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