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從東邊露出魚肚白。我與愛人晨練罷往回走，看見路邊有家剛開的炸油條店，就對愛人說在這兒吃吧。我去端豆?jié){回來，愛人指了指她邊上正在低頭吃飯的一個老頭。我仔細一瞧，是我多年不見的小學(xué)老師。愛人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從衣兜里掏出錢替他付了。

    轉(zhuǎn)身我問：“張老師，你好?！?/p>

    “我眼花，你是……”

    “我是南山?！?/p>

    “南山，哦——小洼村的?！崩蠋熈ⅠR操著課堂語言，用筷子在桌上敲著一字一板地說：“你，學(xué)習(xí)，很努力，就是，語文弱。”

    瞬間我變成了小學(xué)生：“是，我記得我把‘尊嚴(yán)’寫成了‘尊產(chǎn)’，你用教鞭打了我的手心?！?/p>

    “該打就得打，不打，沒記性。可你算術(shù)好，回回考試都是五分，二十以內(nèi)的加減法不用數(shù)指頭?！?/p>

    “所以我以后當(dāng)了數(shù)學(xué)老師。今早你吃了兩根油條，一根一塊錢，兩根兩塊錢；一碗豆?jié){一塊錢，這道匯合運算，一共是三塊錢，對吧？”我笑著說。

    “呵呵，對，對?！崩蠋熞残α?。

    “我給你打發(fā)了啊?！?/p>

    “啥，你掏了，不行?！睆埨蠋煱櫰鹈碱^，似乎我傷了他的自尊：“你叫我啥？老師，對吧？老師哪能吃學(xué)生？”說著他從口袋摸索半天摳出幾個硬幣，一枚一枚數(shù)著放到我的跟前。我急忙把錢推了過去，解釋說：“這不叫吃。巧遇嘛，等啥時候再遇上了，你替我打發(fā)?！?/p>

    “不！我這一把年紀(jì)了，啥時候能碰上？”

    聽了老師的話，心里有幾分酸楚。茫茫人海，相知幾多，見一面少一面。像今天這樣，畢業(yè)多少年偶然相遇，還能再見面嗎？不知道。生命中有多少人都是這樣，不知不覺中就離開了你，再也沒有見過。

    我深知老師的倔強，就打趣說：“老師，東邊太陽一大堆，有的是機會，說不定在大酒店碰上，我吃山珍海味，你都替我打發(fā)了?！?/p>

    老師沉思片刻，說：“好好。”朝我身上拍了拍，又聊了幾句顫巍巍地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想起了村邊的小學(xué)。我上三年級的時候，一次請了病假，張老師到家里給我輔導(dǎo)功課。出于感激之情，我媽把在針織廠發(fā)的秋衣送了他一件。他高低不要，我硬塞給了他。走后，我發(fā)現(xiàn)了他悄悄塞在我書本里的三塊錢。

    路邊有個賣青菜的，水靈靈的，一塊錢一把。我撿了兩把，從口袋掏錢付賬，卻發(fā)現(xiàn)了老師的三枚硬幣。我想一定是老師趁我不注意，把錢裝進了我的口袋。我掂了掂硬幣，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